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形的手拉扯、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道身着玄色礼袍、身姿如孤松傲雪的身影上。
寒风卷起她袍角暗金的云纹,猎猎作响,也拂动了她额前几缕未能束紧的墨发,平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她站在那里,先是仰头,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那铺陈了半壁天空、墨迹仿佛还未干透的“山河画卷”——那是她曾与她并肩守护、也曾因误会而险些彻底失去的疆土。
每一笔山峦,每一道水脉,都勾连着记忆深处无法磨灭的痛与眷恋。
视线最终,落回眼前人身上。
褪去了沉重冕旒的楚晏兮,面容清晰地暴露在晨曦之下。
那双总是盛着威仪或狡黠的桃花眸,此刻如同被水洗过的星辰,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以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混杂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与深不见底的情意。
沈疏桐的喉间,不受控制地微微滚动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酸涩与暖流交织着,猛地冲撞着她一直以来壁垒森严的心防。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站在如此光天化日、万民瞩目之下,被一个人,用这样一种近乎疯狂、却又纯粹到极致的方式。
将一颗曾被她自己亲手推开、又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回、如今滚烫如初的心,连同她们共同守护的、沉甸甸的万里山河,一并毫无保留、不容拒绝地捧到她面前。
她看到了。
看到了楚晏兮眼底那强行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细微的颤抖;
看到了她紧抿的唇线透出的、如同等待最终审判般的忐忑;
看到了那深藏在灼热目光下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怕被再次拒绝的恐惧与脆弱。
这傻子……
沈疏桐的心尖像是被最细的针密密地扎了一下,泛起绵长而尖锐的疼。
她想起了那个雪夜,自己亲手写下婚书,将她推入绝望深渊时,她回头望来的那一眼,冰冷破碎,如同坠落的星辰。
她想起了断魂渊边,找到那些染血碎布时,天地崩塌、万物失色的灭顶之痛。
她想起了多少个日夜,在丞相府冰冷的书房里,对着烛火,一遍遍描摹她少时眉眼,却只能将翻涌的情愫死死压在心底,用最刻薄的语言和最冷漠的姿态,将她越推越远……
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那些无可奈何的算计,那些交织着爱与伤害的过往,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原来,她们之间,早已横亘了太多的误会、分离与不得已的伤害。
原来,勇敢并非她的专利。
眼前这个人,这个看似拥有天下、实则也曾在她这里受尽委屈的帝王,此刻正用着比她当年决绝千百倍的方式,斩断所有后路,捧着她能给予的一切,向她走来。
怕吗?
怕这山河太重,她不愿承接?
怕这情意太灼,她依旧选择退缩?
一丝极淡、却仿佛积蓄了毕生力量的弧度,如同挣扎着突破冰层的第一缕春水,带着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碎裂声,缓缓自沈疏桐那双总是沉寂如古井的凤眸深处漾开。
那笑意驱散了经年的寒霜,洗尽了过往的尘埃,逐渐蔓延,最终在她那张常年冰雪覆盖、清冷得不似凡尘客的容颜上,绽放出一个清晰而夺目的、带着泪意的笑容。
那一笑,宛如沉寂千年的雪莲于绝巅骤然盛放,冰封万里的江河乍然奔涌,带着一种洗净铅华、撼天动地的风华。
她没有立刻去握那只一直固执地伸向她的手,那只曾在她教她批红时被她不经意握住、又在她倾诉衷肠时被她无情甩开的手。
而是在楚晏兮骤然屏住、几乎停滞的呼吸中。
在文武百官呆若木鸡、万民瞠目结舌的注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