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的宁静被门外骤起的喧嚣粗暴打断。
沈宁玉正于屋内对着粉条制作草图凝神思索,忽闻庄门外马蹄人声杂乱,周大惶急的阻拦声被一个极其嚣张的吼声压过:
“滚开!贱籍奴才!我等乃县衙税吏,奉命公办,你也敢拦?!”
沈宁玉心下一惊,立刻起身。
税吏?核查?时间不对,可疑!
她快步走向大门,虽年仅十三,身形尚显单薄,但步伐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谢君衍也已从东厢踱出,脸上惯有的慵懒淡去,银眸微眯,闪过一丝冷意。
两人抵达门口,只见三四个歪戴皂隶帽、满脸横肉的男子堵在那里,为首的腆肚壮汉正用马鞭指着面色发白、苦苦支撑的周大。
那税吏头子见主家出来,目光扫过沈宁玉尚带稚气的脸庞,见她年纪极小,先入为主便起了轻视之心,倨傲之色更浓,故意拔高音量恫吓:
“小丫头?你是主事的?来得正好!
我等奉命,核查尔等庄上新种之物!有人报你庄上产出异常,非五谷而高产,此等新产,需重新核税!
速开仓廪查验!这些奴仆,也需带走问话!”
他企图以声势吓住这看似年幼的庄主。
新种?高产?核税?
沈宁玉心念电转,立刻明白这是借故生事。
她压下因被冒犯而升起的不快和一丝面对恶吏的天然紧张,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努力让稚嫩的嗓音显得清晰坚定:
“几位差爷,恐怕弄错了,也僭越了。”
她先声夺人,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落霞山庄田亩赋税,在县衙户房备案清晰,从无拖欠。
我乃朝廷钦封正九品‘农事顾问’,即便要核查新产,也需有户房正式行文,明示所依律令。
不知几位奉的是哪位大人的具体指令?正式公文何在,请取出一观。”
她刻意清晰地报出了自己的“官身”——“正九品农事顾问”,并再次强调程序正义。
那税吏头子听到“正九品”、“农事顾问”几个字,脸色猛地一变!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是有官身的!
在这青川县地界,除了裴县令和那位京里来的韩小将军,就数这位年纪最小的女官品级最高!
这也是他们此刻骑虎难下的原因——本想借着对方年纪小、山庄偏远,连吓带唬敲诈一番,若真是普通农户,早就得手了。
可对方一旦较真,拿出官身和律法程序说话,他们这无凭无据的行径立刻就显得站不住脚了。
他脸上横肉抖动,色厉内荏地强撑:
“哼!九…九品顾问又如何?爷们办的就是公差!
报信之人乃尔等庄上旧人,岂能有假?我说核税便要核税!抗税便是大罪!来人,进去搜!”
他挥手让手下的人向前冲,试图造成既定事实。
有人粗暴推搡周大。
“放肆!”
谢君衍缓步上前,无形中将沈宁玉护在稍后位置,目光冰冷如刃:
“无凭无据,强闯有官身者产业,拘拿其仆役,尔等眼中还有王法吗?
即便县尊大人亲至,亦需依法而行。尔等行径,与匪何异?”
他每一句都敲在对方不占理的要害上。
税吏头子被他气势所慑,又深知今日若真动了这位“小顾问”的人,后续麻烦极大,只得虚张声势:
“你…你是何人?阻挠办公?!”
沈宁玉立刻从谢君衍身侧站出来,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是我在县衙登记在册的夫郎!自然可问!
倒是你们,拿不出公文,便非公差,而是私闯!周叔,他们若再动手,便是袭击官眷仆役,记住了!”
她再次强调关系,并点明性质。
“夫郎?”
税吏头子一噎,这组合诡异,但更让他头疼的是这小姑娘的强硬态度。
就在他骑虎难下之际,山道上马蹄声如雷般响起!
韩少陵一马当先,率亲兵疾驰而至,飞身下马,厉声喝道:
“何事喧哗?!”
他目光锐利,瞬间锁定被围在中间的沈宁玉,见她小小的人面对恶吏,虽强自镇定,但紧抿的嘴唇泄露了紧张,心下不由一怒。
税吏头子见到韩少陵,腿肚子彻底软了,这位可是实打实的煞星!
连忙谄笑:“少…少将军!小的们办公事,核查……”
“核查需要动手?”
韩少陵打断他,语气森然,
“无公文擅闯官宅、威胁朝廷命官?我看你们是活腻了!滚!再啰嗦,全部锁回军营,按军法论处!”
“军法从事”四字如同惊雷,税吏头子魂飞魄散,连连告罪,只想速离。
“站住。”
沈宁玉再次开口,她走上前,目光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
“差爷今日所言‘上命’与‘报信旧人’,我记下了。即便你们拿不出文书,也请留下名号。
今日之事,我必亲赴县衙,向裴大人当面问个明白!看看到底是谁,欲绕过律法程序,欺压同僚,私闯官宅!”
她句句将事件性质拔高,明确表示要直达县令。
税吏头子面无人色,哪敢留名,在韩少陵冰冷的目光和沈宁玉清晰的问责下,带着手下狼狈逃窜,比来时快了数倍。
风波暂息。
韩少陵这才看向沈宁玉,语气缓和:
“沈顾问,受惊了。日后……”
他又看向谢君衍,目光带着审视。
沈宁玉福了一礼,客气疏离:
“多谢韩校尉援手。军务繁忙,不敢久留。”
她又看向谢君衍,眼神复杂,小声说了句:
“也多谢……你出言。”
那声“夫郎”却是再也叫不出口了。
说完,不再看两人反应,转身对惊魂未定的周大道:
“周叔,关门。没事了,你们快去忙吧。”
语气里带着一丝安抚,然后快步走向主屋,小小的身影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决断,快步回屋。
谢君衍看着她带着点倔强的背影,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对韩少陵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也悠然踱回东厢。
韩少陵眉头紧蹙,盯着谢君衍的背影看了片刻,又望了望已然关闭的庄门,心中波澜起伏,最终翻身上马,带着亲兵疾驰而去,决意要查清这银发男子的底细。
门内,沈宁玉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刚才的镇定大半是强装出来的。
税吏的突然上门,她这小身板可不够打的,还有那句“报信旧人”,沈宁玉意识到有针对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