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庄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呵气成雾。
虽天气晴好,但空气里已带着凛冽的寒意。
沈宁玉裹了件厚实的棉袄,决心尽快处理地窖里那堆小山似的红薯。
现实的压力和收获的喜悦催促着她——这些红薯若处理不当烂掉了,才是真真的心疼。
她首先着手的是最简单的红薯干。
叫来周大、周三和林氏,沈宁玉亲自示范。
将一部分的红薯洗净。
“小姐,这红薯……瞧着真是稀奇,从来没听说过哩。”
周大看着手里沾泥的红薯,憨厚的脸上满是好奇。
“嗯,是一种从很远地方传来的作物,埋在土里长的,产量高,顶饱,味道也甜。”
沈宁玉一边将红薯放入大锅加水蒸煮,一边简单解释。
香甜的气息很快弥漫在灶房内外,驱散了些许寒意,引得几人都不住地吞咽口水。
“小姐,这……这煮熟了就香得很,为啥还要费劲晒干啊?”
林氏看着锅里热气腾腾、橙红诱人的红薯,忍不住问道。
“为了能存得更久,放到明年夏天都不坏。而且晒干了嚼着吃,别有风味,还能当零嘴儿。”
沈宁玉用筷子戳着红薯测试生熟。
待红薯蒸熟透,稍晾凉烫手后,几人一起动手,仔细剥去那层薄薄的外皮,再将软糯的薯肉切成粗细适中的长条。
“切的时候注意厚薄均匀,这样晒的时候才能一起干,不会有的糊了有的还软。”
沈宁玉叮嘱着。
周大几人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柔软的红薯切成条,整齐地码放在清洗干净的大簸箕里。
“然后呢?小姐,这就拿去晒吗?”周三问。
“对,找个日头好、通风的地方摊开晾晒,记得勤翻面。”
沈宁玉指挥着他们将几个沉甸簸箕抬到院里阳光最好的地方。
冬日的阳光虽不如夏日炽烈,但胜在晴朗干燥。
橙红的红薯条铺满簸箕,像给院子铺上了一层暖洋洋的毯子。
接下来的重头戏,是制作红薯粉。这一步更为繁琐,需要的工具也多。
幸好定制的刨丝器和石磨、大缸等都陆续送来了。
沈宁玉再次召集了周大一家,换上最耐脏的粗布衣服,亲自上阵教学。
大量红薯被搬出来清洗、削皮。
谢君衍不知何时又溜达了过来,依旧是一身与这劳动场面格格不入的月白袍子,外罩了件银灰色狐裘,倚在廊柱下。
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忙活,目光尤其在沈宁玉沾了泥点和水渍的裙摆和专注的侧脸上流连。
“娘子这又是要化何种腐朽为神奇?这般兴师动众。”
他语气慵懒,带着惯有的调侃。
沈宁玉头也没抬,专注于手里的活儿:
“处理这些红薯,做好吃的。谢公子若是嫌吵,可以回屋烤火。”
“哦?红薯?这名字倒也别致。为夫倒要看看,它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谢君衍挑眉,非但没走,反而踱步靠近了些。
红薯处理得差不多了,沈宁玉搬来了那台新送来的小石磨和几个大木盆。
“周大,你来推磨。周三,你负责往磨眼里加红薯块,一次不要加太多,慢点匀速加。林氏,你接住磨出来的浆水。”
她分配任务。
周大兄弟俩有些紧张地开始推动石磨,咕噜噜的声音响起,乳白色混着薯渣的浆液缓缓从磨盘缝隙流出,落入下方林氏端着的盆里。
谢君衍看着充满生活气息的劳作场面,眼中讶异更甚。
他见过磨麦、磨豆,却从未见过有人将这种名为“红薯”的块茎之物这般细细地磨碎。
“娘子,此物煮熟或烤熟便可食用,何必费此周折?这浆液浑浊不堪,如何入口?”
他实在忍不住好奇。
沈宁玉正忙着检查浆液的细腻程度,闻言解释道:
“这不是直接吃的。这一步是为了提取这红薯里面最精华的东西,一种很细腻的白色粉末,我叫它‘淀粉’。
有了这淀粉,就能做出像面条一样可以久存、口感爽滑的吃食,叫‘粉条’。跟直接吃它,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淀粉?粉条?”
谢君衍重复着这两个极其陌生的词汇,纯黑的眼眸里兴趣浓得化不开。
他自认见识广博,却对此闻所未闻。
磨好的浆液需要进行过滤。
沈宁玉指挥着将浆液倒入一个干净的大缸里,然后取来了她在布庄精心挑选的细密棉布,用木架撑开,做成简易过滤装置。
“来,把浆液慢慢倒上来,过滤一遍。”
她示范着。 乳黄的浆液透过细布滤下,留下较粗的薯渣在布上。
看着堆积起来的湿漉漉的红薯渣,林氏心疼地问:
“小姐,这些渣子咋办?闻着还有股甜味儿呢,倒掉了忒可惜。”
沈宁玉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立刻答道:
“不可惜。这些渣子也是好东西,里面还有养分。把它们摊开在那些空簸箕上晒干,储存起来。
等以后咱们庄子里养了鸡鸭,可以混着别的糠麸一起喂它们,能省不少饲料呢。”
周大几人一听,眼睛都亮了。
“哎哟!这敢情好!一点不糟践东西!小姐您真是算计得周到!”
连声夸赞道,干活的劲头更足了。在这年头,能想到法子节省饲料,可是了不得的本事。
谢君衍在一旁静静听着,看着沈宁玉不仅主导着新奇食物的创造,连边角料都安排得如此妥当物尽其用,眼神深了深。
这份远超年龄的周全和见识,绝非一个普通农家女所能拥有。
所有的浆液过滤完毕,倒入几个大缸中静置。
沈宁玉直起腰,捶了捶后背,这才感觉胳膊酸涩,寒气也被驱散了不少。
一回头,发现谢君衍还站在那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沉淀着的大缸,又看看那些正被摊开晾晒的红薯渣。
“看够了?”
沈宁玉没好气地问,“谢大神医行医济世,难道还关心这喂鸡鸭的琐事?”
谢君衍收回目光,转向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呵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雾:
“神医也要吃饭,何况是娘子巧手所出之新奇物事。
点薯成粉,化渣滓为饲料,环环相扣,物尽其用,岂是琐事?为夫今日,算是又开了一回眼界。”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但眼神里的探究与赞赏却是实实在在的。
沈宁玉哼了一声,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等着吧,工序还长着呢。这才刚开了个头。”
她心里却想:
【没见过吧?穿越者的基本操作!】
然而,她没注意到,谢君衍看着她那略带小得意、鼻尖冻得微红的模样,眼中的兴味非但未减,反而愈发浓厚。
他原本确实存了等毒解清楚、逗弄够本后便寻个时机与她解除那桩儿戏婚约的念头。
但如今,他忽然觉得,这桩意外的牵扯,或许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解开?似乎……没那么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