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县令裴大人到——!沈家接驾!”
那声带着官威的呼喝,如同冷水泼进滚油锅,瞬间炸得沈家小院一片死寂。
碗筷落地声、呛咳声、凳子腿刮地的刺耳声响此起彼伏,凝固了所有笑脸。
沈宁玉端着碗,嘴里的半口粥忘了咽。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
[卧槽?他怎么来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串飞快又带着点烦躁的吐槽: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满院子猪骚味花椒香的时候来?这官老爷是属狗鼻子的吗?]
看着瞬间乱成一锅粥的家人和帮工,沈秀强压惊惶的指挥声,沈宁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她放下碗,慢悠悠地退到灶房最暗的角落。
[慌什么?天塌了?]
她看着爹娘和哥哥们手忙脚乱地藏肉盆、挪桌子,二爹孙河差点把花椒坛子打翻,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
[裴琰还能因为院子里有肉味儿把咱家抄了不成?]
她承认裴琰是个麻烦人物,但也仅此而已。沈家现在一没犯法二没作奸犯科。
院门外,马蹄声停,下马的动静清晰传来。那股无形的压力更重了。
沈秀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努力挤出恭敬又镇定的表情,带着赵大川和孙河快步迎了出去。沈林沈海几个也赶紧跟上,垂首肃立。
沈宁玉没动。她透过灶房那扇破旧木门的缝隙,饶有兴致地向外张望。
只见裴琰一身半旧的青色官服,风尘仆仆,靴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显然是刚从田间地头过来。
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色,脸色比上次见面更苍白几分。
身后跟着两名同样带着疲惫之色的衙役,其中一人正是裴七。
裴琰的目光扫过院门口躬身行礼的沈秀等人,又越过他们,落在院内一片狼藉、肉香与花椒辛香混合的空气中,以及那些惶恐不安、跪了一地的帮工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声音清冽平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
“沈娘子,赵师傅,不必多礼。本官巡视春耕,途经此处,听闻你家是暖炕首倡之家,又曾于本官有恩,特来探望。不知……这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院中残留的肉汤渍和空气中浓烈的气味上。
沈秀连忙再拜,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后的微颤:“民妇沈秀叩见大人!回大人话,昨夜……
昨夜家中男人去后山拾柴,不幸撞上野猪窝,险遭不测!
万幸得王猎户父子相救,射杀野猪,分了些肉食给民妇家压惊……方才正是请帮工们吃顿便饭,感谢出力建房的乡亲们。惊扰大人,民妇罪该万死!”
赵大川也在一旁补充:“大人明鉴!若非王大哥那一箭,小的和几个儿子怕是……怕是回不来了!”
他声音粗哑,带着后怕,倒显得格外真实。
裴琰的目光在沈秀和赵大川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院内残留的痕迹,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格外显眼的、装着深红色花椒的大陶坛上,眼神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他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原来如此。人平安就好。乡野山林,猛兽出没,确需谨慎。”
他顿了顿,话锋转向此行目的,“本官巡视春耕,见你家洼地清沟及时,翻整用心,甚好。开春播种,乃一年之本,切莫懈怠。”
“是是是!谨遵大人教诲!民妇一家定当尽心尽力!”
沈秀和赵大川连连应声,提到春耕,心头的紧张感才稍稍缓解。
裴琰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花椒坛子,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语气似随意问道:“此物气味辛烈,倒是少见。是何物?”
沈宁玉在灶房门后挑了挑眉:[来了。]
沈秀心头一紧,连忙按照之前的说法回道:“回大人,此物名唤花椒。是……是小女宁玉偶然在杂书上看到,识得是味药材。
昨夜慌乱中胡乱采了些,今早试着拿去镇上药铺,侥幸得了几个铜板……也是沾了大人洪福,才……才没空手而归。”
她把功劳和运气都推到了沈宁玉和裴琰身上,姿态放得极低。
“哦?令嫒倒是博闻强识。”
裴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灶房方向,仿佛能穿透那扇破门,“小小年纪,能识得此等山野药材,实属不易。”
躲在暗处的沈宁玉撇撇嘴:
[博闻强识个鬼,现代菜市场论斤卖的东西。]
不过她心里清楚,裴琰这话未必是夸奖,更多是一种上位者对“异常”的本能探究。
裴琰没再追问花椒,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他转而看向沈家正在热火朝天建设的新房地基:“新屋动工了?看来家中境况确有好转。”
沈秀恭敬答道:“托大人的福!暖炕差事有了些进项,加上……加上这点意外之财,想着把这破屋翻新一下,让孩子们住得宽敞些。”
“嗯,安居方能乐业。”
裴琰点点头,目光在略显局促的院中扫视一圈,似乎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本官还要巡视别处,就不多扰了。尔等好生耕作,暖炕推广之事,亦需用心。”
“是!恭送大人!” 沈秀等人连忙躬身。
裴琰转身,正要上马,脚步却又是一顿。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侧身对沈秀道:“沈娘子,令嫒……宁玉小友,可在家中?”
灶房内的沈宁玉眼皮一跳:
[还惦记着我?]
沈秀也是一愣,连忙回道:“在的在的!玉姐儿在屋里……民妇这就去叫她出来拜见大人?” 她说着就要往灶房走。
“不必了。”
裴琰的声音阻止了她,语气平淡,“只是问问。天寒地冻虽过,春日亦有风寒,让她好生将养。本官走了。”
说完,不再停留,翻身上马。两名衙役紧随其后,马蹄声嘚嘚,很快消失在村路尽头。
直到马蹄声彻底听不见,沈家小院那根紧绷的弦才“啪”地一声断了。
所有人都长长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帮工们拍着胸口,议论声嗡嗡响起。
“我的娘诶……吓死我了……”
“裴大人这气势……啧啧……”
“沈家丫头真是出息了,大人还特意问起……”
“那花椒真是药材?沈家运气可真好啊!”
沈秀扶着门框,腿还有点软。赵大川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孙河看着那花椒坛子,眼神复杂。
沈宁玉这才慢悠悠地从灶房晃出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刚才被点名的是别人。她走到水缸边,舀了瓢水洗手。
“玉姐儿,”
沈秀走过来,脸上带着后怕和一丝探究,“裴大人……他刚才问起你,还让你注意风寒……”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点不同寻常。
沈宁玉甩甩手上的水珠,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哦,可能因为我年纪小,又‘认识’药材,他顺口关心一句吧。毕竟咱家还给他盘过炕呢。”
她把“认识”两个字咬得有点微妙。
[顺路巡视,顺口关心,都是顺带的。]
她心里门儿清。裴琰那种人,一举一动都带着目的性,所谓的关心,不过是上位者对“有用”或“有趣”棋子的一种习惯性标记罢了。她才懒得去揣摩。
她走到花椒坛子边,掀开盖子闻了闻那浓郁的辛香,对还在愣神的孙河说:“二爹,趁天好,赶紧把剩下的摊开再晒晒,坛子底下别忘了放石灰。”
孙河如梦初醒:“啊?哦!对对对!这就弄!”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在裴琰离开后,迅速被沈家人抛在脑后。
生活还得继续,肉得腌,花椒得晒,房子得盖。
沈宁玉回到自己小屋,关上门。外面帮工们的议论声、爹娘安排活计的吆喝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闪身进入空间,瘫倒在舒适的折叠椅上,拿起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嚼着。冰凉的碳酸饮料下肚,驱散了最后一点因裴琰出现带来的烦躁。
[啧,多大点事儿。]
她看着空间里囤积的物资,安全感满满。
[爱来不来,爱问不问。姐的目标是苟住,考个秀才证,然后……想办法把那该死的‘三夫郎’指标应付过去。其他的,关我屁事。]
至于裴琰最后那句“注意风寒”和特意问起……沈宁玉嗤笑一声,把那点微不足道的涟漪抛到脑后。
[官老爷的顺水人情罢了,谁当真谁是傻子。]
她撕开一包牛肉干,满足地咬了一口。
[还是想想晚上让二爹用花椒炒个什么菜比较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