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门帘被一只微微颤抖的小手轻轻掀开。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疯狂刷屏:[救命!boSS面谈!压力山大!]
即使沈宁玉,内心再不情愿,脸上却瞬间切换成“乡下小鹌鹑”模式——头低得快埋进胸口,像一只被强光照射的蜗牛,极其缓慢地挪了进来。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沾了点墨渍的鞋尖,仿佛那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炕上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得她后背发凉。
“民……民女沈宁玉,拜……拜见县尊大人。”
她的声音又细又小,带着刻意放大的颤音和乡下孩子特有的怯懦,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极其笨拙、甚至有点歪斜的礼。
动作僵硬,充分展现了一个从未见过大官、紧张到手足无措的村女形象。
[完美!奥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这演技,放现代怎么也得是个黄金配角吧?]
裴琰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
洗得发白的青色细棉袄,浆洗得很干净,但袖口和下摆已磨出了毛边,显示出家境的清贫。
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简单的小髻,用最普通的红头绳系着,露出一段纤细的、带着点微黄的脖颈。
身形单薄,尚未长开,此刻低眉顺眼,肩膀微微瑟缩,完全符合一个长期营养不良、见识有限的乡下女孩模样。
只是……那双低垂的眼帘下,偶尔飞快掠过的一丝光亮,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还有那刻意放大的颤抖,似乎用力过猛了些?
“不必多礼。”裴琰的声音放得温和了些,但那份清冷感依旧存在,如同初春化雪时的溪水,“抬起头来。”
命令式的口吻,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宁玉的心猛地一缩。[来了来了!终极考验!抬头杀!]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肩颈肌肉,缓缓抬起头。目光却不敢与裴琰对视,只落在他盖着的棉被上,眼神里充满了敬畏、茫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然而,就在这低头抬眼的瞬间,沈宁玉的内心却掀起了与表面怯懦截然不同的惊涛骇浪。
[嘶——!]
纵然隔着一段距离,纵然对方重伤卧榻、面色苍白如纸,可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却丝毫没有减弱!
前面救治时都没有仔细看,那张脸……沈宁玉脑子里瞬间闪过前世看过的无数古风美男建模图,此刻竟觉得都弱爆了。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刀削斧凿,下颌线清晰冷峻,薄唇紧抿,即使毫无血色,也难掩其骨相的精绝。
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幽黑,如同寒潭深水,此刻带着病容却依旧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弱冠之龄?开什么玩笑!这气势,这眼神,简直比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还慑人!这哪里是二十岁,分明是自带两百年功力出关的玉面修罗啊!]
沈宁玉内心疯狂吐槽,表面却努力维持着那副“被官威吓傻”的呆滞表情。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小心肝在对方目光笼罩下颤了又颤。明明他重伤在身,气息不稳,可那份沉静中透出的掌控感和隐隐的锋芒,让她这个拥有现代灵魂的穿越者都感到心惊肉跳。
[老天爷,这颜值简直是犯规!这气场更是核武器级别的!难怪能当县令……可长成这样还这么有气势,是怕麻烦不够多吗?简直是行走的人形凶器加麻烦精!美则美矣,要命啊!]
仿佛在偷偷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会发光的稀罕物件。
裴琰看清了她的脸。五官清秀,皮肤是乡下女孩常见的微黄,带着点风吹日晒的痕迹,算不上白皙。
鼻梁小巧,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山间的泉水,此刻盛满了孩童般的无措和一点点被强压下去的对“官老爷”天然的好奇。
很普通,也很真实。裴琰心中的疑虑稍减,但并未完全消除。
“听你三爹说,你识得些字?”裴琰状似随意地开口,仿佛只是闲聊家常。
“回……回大人,”沈宁玉的声音依旧细弱蚊蝇,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扭捏,“只……只认得一点点。是……是三爹教的。三爹说,女儿家……也要明理,将来……将来好管家,相看夫郎。”
她适时地低下头,脸颊飞起两团符合年龄的红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这番话,将“识字”的目的完全限定在了云朝女子最“正统”的范畴内——管家、择夫。
合情合理,毫无逾越。内心却在翻白眼:[三个夫郎……救命,想想就头大!]
裴琰微微颔首,这个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哦?都学了些什么字?”
“学……学了《三字经》,《百家姓》,还……还有自己的名字。”沈宁玉的声音更小了,带着点笨拙的羞赧,“写……写得不好看。”
她偷偷瞥了一眼裴琰放在炕沿边的那卷《论语集注》,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纯粹的、乡下孩子对书本的敬畏和向往,但很快又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能认字,已是不易。”
裴琰的语气听不出褒贬,目光转向林松放在桌角的那卷《颜勤礼碑》摹本,“那暖炕之事,听林先生言,是你偶然翻看杂书,看到些零散记载,于家中闲谈时提及?”
[核心题来了!稳住!] 沈宁玉内心警报拉响。她立刻表现出一种孩童特有的、被“大人”问及“得意”之事的雀跃,但这种雀跃又被强大的“官威”压制着,显得有些畏缩和混乱。
“是……是的!”她用力点头,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带着点急于解释又怕说不清的笨拙。
“就……就是……前些日子,三爹带回来的几本旧书……破破烂烂的,好像……好像是什么……《农……农政纪要》?
我……我认不全字,就……就瞎翻着玩……看到有画着……画着房子,下面……下面有弯弯曲曲的线……旁边……旁边写着‘烟道’、‘暖墙’几个字……我就……我就想……”
她努力地回忆着,语速时快时慢,逻辑甚至有些颠三倒四,完全符合一个识字不多、记忆模糊的孩子形象:
“想……想着,冬天……家里好冷,火盆……烤了前面……后面冷……要是……要是床底下也能……也有热气……是不是……就不冷了?我……我就吃饭的时候……跟大爹……三爹……瞎……瞎说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嗫嚅,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下裴琰的脸色,又迅速低下,一副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大人生气的惶恐模样。
[救命,cpU都要干烧了!这谍战片一样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对着这张帅脸说谎压力翻倍啊喂!]
裴琰静静地听着,锐利的目光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那努力回忆的皱眉,那因“瞎说”而泛红的脸颊,那偷瞄时眼中纯粹的忐忑……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一个十岁的村女,识字有限,翻看杂书时对图画产生兴趣,联想到家中寒冷,提出一个模糊的、异想天开的想法。
这很符合孩童的思维逻辑。林松作为秀才,捕捉到这个模糊的想法,结合流落至此的北方匠人技艺,将其付诸实践。
这个链条,似乎比一个十岁女娃“深藏不露”或“天赋异禀”更合乎情理。她那笨拙的表述和真实的羞怯,也做不得假。看来,是自己多疑了?毕竟身处险境,难免草木皆兵。
“原来如此。”
裴琰的声音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虽是‘瞎说’,却也是留心生活、善思之果。若非你这一言,裴某昨夜,怕也难承这暖炕救命之恩。你于裴某,算是有恩。”
“不……不敢!”
沈宁玉吓得连连摆手,小脸煞白,头摇得像拨浪鼓,“是……是大人福大命大!是……是王伯伯和三爹……还有韩师傅……我……我就是瞎说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成了嗫嚅,还“不小心”打了个磕巴,偷偷抬眼飞快瞄了下裴琰又迅速低下,满脸写着“完了完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官老爷要砍头了”的惶恐。
[表情管理满分!这惊慌,这笨拙,这台词,多么浑然天成!我就是个运气好点的小村姑!]沈宁玉心中暗暗的对自己的表演打分。
看着她慌乱的模样,裴琰眼底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消散。终究只是个有点小聪明、心思还算细巧的村姑罢了。
在这等穷乡僻壤,已算难得,但也仅此而已。或许,那份刻意的回避,仅仅是因为对“官”天然的巨大畏惧?
他不再追问暖炕之事,转而问道:“方才听闻你兄长提及,你家冬日竟能种出鲜嫩菜蔬?此乃何法?也是从杂书上看来的?”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又是一次试探。冬日鲜菜,价值不菲,若也是她“看书联想”所得,未免过于巧合。
[又来?!有完没完!] 沈宁玉心头警铃再响,但面上依旧懵懂:“菜……菜叶子?”
她茫然地眨眨眼,仿佛在努力理解裴琰的问题,“就……就是后面……搭了个小窝棚……盖了厚厚的草帘子……里面……里面烧了点火?
大爹……和哥哥们弄的……说……说是试试能不能……让菜……长得慢点……冻不死……”
她将“暖窝”描述得极其简陋原始,归功于父兄的“尝试”,自己完全置身事外,语气里还带着点对父兄“瞎折腾”的不解。
裴琰看着她清澈又带着点茫然的眼神,想起沈风喂马时朴拙的自豪,心中了然。
[看来是沈家汉子们摸索出的土法子,这丫头懵懵懂懂,甚至未必明白其中关窍,不足为虑。]
冬日鲜菜固然稀奇,但在北方一些有温泉或特殊地窖的地方也并非绝无仅有,沈家能摸索出来,也算机缘。
“嗯,你父兄倒是心思活络。”
裴琰点点头,不再深究。他确实感到精神不济,伤势虽缓解,但失血和严寒带来的虚弱感仍在。
“裴某伤体未愈,还需静养。今日多谢你解惑。”他下了逐客令,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疏离。
[YES!过关!警报解除!] 沈宁玉内心狂放烟花。
“是……是,大人好好休息。”沈宁玉如蒙大赦,连忙又行了个笨拙的礼,逃也似地退了出去,脚步都带着点踉跄,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直到门帘落下,隔绝了那道让她窒息的视线,沈宁玉才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好险!每一句话都在悬崖边跳舞!装傻充愣,颠三倒四,把功劳往外推,把自己摘干净……裴琰的眼神太利了,像手术刀一样。
这男人简直了!明明弱冠之年,那气势却跟修炼了千年的老妖怪似的!长得还那么……咳,祸水!绝对是祸水!]
她用力甩甩头,试图把那张苍白却俊美得极具侵略性的脸甩出脑海。
[幸好,他信了“杂书联想”和“孩童懵懂”这套说辞。冬日鲜菜也糊弄过去了。短期内,他应该不会再重点怀疑自己了。空间、灵泉……这些秘密绝不能暴露!眼下这关算过了。]
堂屋里,沈秀等人紧张地看着她出来,见她脸色发白,连忙围上来。沈宁玉只是虚弱地摇摇头,小声道:“娘,我没事……大人问完话,让我出来了。”
她不敢多说,径直走回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瞬间瘫在炕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心好累,感觉再也不会爱了……先让我躺平回个血!]
西厢房内,裴琰缓缓闭上眼。
沈宁玉那慌乱笨拙的模样还在眼前。一个心思还算细巧、认得几个字、有点小运气的村姑。这就是他对沈家小女儿的最新定义。
看来是自己重伤之下,过于敏感了。这沈家,核心还是那个沉稳的秀才林松,以及那几个踏实肯干的儿子。
那暖炕和冬日鲜菜,应是林松读书广博、善于结合匠人技艺和农人实践的结果。
至于那丫头……或许是个引子,但绝非关键。眼下养伤和查清伏击之事才是重中之重。青川县的水,看来深得很。
他暂时将沈宁玉的“异常”抛在脑后。然而,他并未意识到,一颗种子已经悄然种下——
一个能在杂书中留意到“烟道暖墙”、并产生联想的十岁女童,她的“心思细巧”和“认字”,未来会走到哪一步?
在云朝这个女子稀少、道路狭窄的时空里,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异常”。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家后院,墨云在温暖的干草堆上安静地咀嚼着沈风特意拌的精料,偶尔抬头望望西厢的方向。
暖窝里,被灵泉水滋养的菜苗在草帘的缝隙中,悄然舒展着鲜嫩的叶片,绿意盎然。
风雪已停,但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彪哥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新任县令裴琰的降临,更是将沈家这个小山村,卷入了未知的漩涡中心。
沈宁玉知道,暂时的安全只是假象,她必须更快地积蓄力量,无论是为了家人,还是为了自己那在云朝显得如此“离经叛道”的未来。
[盘炕生意必须加速!灵泉水得想更隐蔽的法子用!空间里的东西也不能拿出来,还有那该死的科举……路漫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