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内死寂无声。
沈宁玉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冲上脸颊,烧得她耳根发烫,握着瓷瓶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
她看着谢君衍那张苍白却写满“交易达成”的脸,再看看旁边阿令那副只要主子活命,娶就娶了的肃然表情,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玩脱了”的懊恼几乎将她淹没。
【他答应了?他居然真的答应了?!圣医谷少谷主!
天之骄子!为了活命,就这么……把自己‘卖’了?!我的天!我只是想吓退他,不是真想娶个病弱美少年回家啊!
还是个自带煞神护卫、背景深不可测的大麻烦!现在好了,骑虎难下!】
谢君衍似乎看穿了她的震惊和挣扎,那双纯黑如墨玉的眼眸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缓缓补充道:
“沈姑娘,此乃权宜之计,各取所需。我只需一个‘名分’,一个登记在册的夫郎身份,占据你一个名额,换取‘清源’之水续命祛毒。”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至于其他,姑娘不必担忧。
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更不会以夫郎身份自居,要求你履行什么义务。
我们之间,仅此契约关系。待我毒解……或另有转机,此约亦可解除,还姑娘自由身。阿令便是见证。”
他的声音清晰冷静,条理分明,仿佛在敲定一桩生意。
这反而让沈宁玉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下来。
【契约……名分……各取所需……互不干涉……甚至还能解除?
这样似乎可行?至少主动权看起来还在我手里?虽然是被动拿到手的。
而且,登记一个他这样的‘夫郎’,总比以后被官府强行分配不知底细的人强,至少现在能解决燃眉之急,还能换点实际好处。】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迎上谢君衍的目光:
“好!既然谢公子已应下,那便依你所言,立契!但有几条,必须言明在先!
且此事真相,绝不可让我家人知晓!一个字都不能泄露!”
她刻意强调了“契约”、“保密”和对她家人的绝对隐瞒。
“姑娘请讲。”谢君衍微微颔首。
“第一,”
沈宁玉竖起一根手指,语速不快,字字清晰,
“‘清源’之水极其珍贵,我手中所存有限。能给你多少,何时给你,由我决定!
你不得强求,更不得探查来源!否则,契约作废!”
这是底线。
“可。”
谢君衍毫不犹豫,“一切以姑娘方便为准。君衍绝不敢强求,亦不会探查。”
“第二,”
沈宁玉竖起第二根手指,“登记婚书之事,必须对我家人完全保密!我的娘亲、爹爹们、兄长们,绝不能知道此事!
若因你方泄露,引来麻烦或危及我家人,契约同样作废,且你需立刻离开!”
保护家人是核心,保密是前提。
“此乃应有之义。”
谢君衍郑重承诺,“阿令会处理妥当,绝无第四人知晓真相。沈家上下,只会知我在此‘养病客居’之情。对外,亦是如此。”
“第三,”
沈宁玉竖起第三根手指,眼神带着审视,
“你需约束好你的人,尤其是阿令护卫!不得在我家及村中生事,不得窥探我家隐私,更不得……对我有任何逾矩之举!”
谢君衍苍白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姑娘放心。阿令只负责护卫与我治病相关之事,绝不会打扰姑娘及贵府。至于在下这副残躯,又能对姑娘有何逾矩?姑娘多虑了。”
沈宁玉:“……”
被噎了一下。生理上,他确实暂时没威胁。
“第四,”
沈宁玉压下那点别扭,竖起第四根手指,图穷匕见,
“登记婚书,占了我一个夫郎名额。作为‘报酬’的一部分,除了‘清源’之水,我需要银子!”
她的眼神变得异常精明,流露出“农女只认现钱”的市侩。
“圣医谷的权势庇护太远,我需要现银!登记完名分,你拿到水解毒后,必须立刻支付我银子!一千两!现银或青川县钱庄通兑银票!”
她强调“现银”和“立刻支付”,摆明要钱打发。
“成交。”
谢君衍没有丝毫犹豫。能用钱解决,再好不过。阿令也微松一口气。
“第五,”
沈宁玉继续道,
“登记所需的户籍文书,由我自己保管并提供给阿令护卫办理。办理过程,不需经手我家人!理由……”
她看向谢君衍,“就用你刚才说的‘自愿登记为夫郎,占一名分,以便在沈家静养治病’。
这个理由,对县衙解释即可。记住,对我家人,只有‘养病客居’!”
谢君衍点头:“可。理由便是如此。‘自愿登记为夫郎,占一夫郎名分,以便在沈家静养治病’。 阿令明白。”
“第六,”
沈宁玉眼神变得异常严肃,“关于‘清源’之水。 我手中此水,总共只剩五瓶。”
她晃了晃手中的小半瓶,“这一瓶你已用去大半,余下这些连同另外完整的三瓶,我都可以给你!” 抛出诱饵。
谢君衍和阿令的呼吸瞬间急促!巨大的希望涌起!
“但是!”
沈宁玉话锋一转,带着决断,
“我要求你,拿到这四瓶水后,必须立刻、就在这里,开始解毒!我会看着你服用。
一旦毒解,你必须立刻离开大青村!带着你的人,离开!契约关系自动解除!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这才是最终目的——彻底甩掉麻烦。
谢君衍眼中的狂喜凝固:“立刻解毒?然后……立刻离开?”
这与他的预期完全不同!
“没错!”
沈宁玉斩钉截铁,“交易很公平!我付出珍贵的水和名额,你付出一千两和一个对你无用的名分。
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你的身份是麻烦。解毒,拿钱,走人!两清!你能做到吗?”
堂屋内死寂。
谢君衍死死盯着沈宁玉,黑眸翻涌着震惊、愠怒和被“用完即弃”刺伤的痛楚。
阿令握紧拳头,目光不善。
然而,感受着体内残留的阴寒和看着那救命的瓷瓶……谢君衍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叹息和无力感。
“……好。”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疲惫和屈辱,
“我答应你。登记名分,付你千两,拿到四瓶‘清源’之水,解毒,然后……立刻离开。”
他闭上眼,“阿令,照沈姑娘说的做。准备银票,稍后随沈姑娘去县衙。
登记理由:我谢君衍自愿登记为沈宁玉之夫郎,占一夫郎名分,以便在沈家静养治病。户籍落点听沈姑娘安排。务必今日办妥!”
“公子!”阿令不甘。
“照做!”谢君衍不容抗拒。
“……是。”
阿令咬牙应下,冰冷地扫了沈宁玉一眼,闪身出门。
“成交!”
沈宁玉心中大石落地。她将剩下小半瓶的灵泉水递过去:
“这瓶你先拿着。另外三瓶,等你登记完、付了银子,并且开始在这里解毒时,我会给你。”
谢君衍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接过瓷瓶,收进怀中,那冰凉仿佛烙印着交易的屈辱。
堂屋内只剩下两人,气氛冰冷疏离。沈宁玉浑身不自在:
“谢公子……好好休息。等阿令护卫准备好,我们再出发去县衙。”
她干巴巴说完,逃也似的离开旧宅,冲回自己家,砰地关上门,背靠门板,心脏狂跳。
【成了!虽然玩脱了,但结果……勉强算达到预期?
一千两!三个名额解决了一个!还是这种‘优质’的,以后解除也容易。最重要的是,他马上就要走了!】
【而且,登记的事瞒住了家里!县衙那边,用‘自愿登记为夫郎占名分以便静养治病’的理由,听着也合理体面,不会引起太大波澜,更不会辱及他圣医谷少谷主的身份。只要家人不知道,就还是风平浪静!】
【只是……他那眼神……唉,管不了那么多了!安全第一!麻烦必须甩掉!】
她努力平复心跳,憧憬着那一千两银子,完全没看到旧宅内,谢君衍缓缓睁眼,那双纯黑眼眸深处,屈辱疲惫之下,悄然燃起一丝被强烈拒绝后产生的、更加深沉执拗的探究火焰。
他拿出瓷瓶,深深吸气。
【沈宁玉……你以为,交易结束,我离开,就真的结束了吗?
这‘清源’之水,你……到底还有多少?
你的秘密……又是什么?解毒离开?呵……等我解了毒,恢复了力量……我们,来日方长。】
他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这场无声的博弈,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