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天刚蒙蒙亮,露水珠子还挂在草叶尖上。
沈家小院已经忙活开了。
灶房飘着烟,二爹孙河麻利地把烙好的厚实饼子、几疙瘩咸菜和一竹筒凉白开塞进粗布褡裢里。
堂屋门口,三爹林松穿着那身新做的月白细布长衫,虽洗过一水软和了点,但整个人看着精神头十足,像个真正的读书先生了。
他挎着个小包袱,里头是换洗衣裳、几本要紧的书和那支用惯了的旧毛笔。
沈秀、赵大川、孙河领着几个儿子都围在院门口送行。气氛里没多少愁,更多的是盼头。
“松哥儿,到了官学就踏实念书,家里甭惦记!”沈秀温声道,眼里全是支持。
“就是!念书是大事!地里的活儿、家里的事儿,有我和小子们呢,保管误不了!”
赵大川嗓门洪亮,拍得胸脯砰砰响。
孙河把褡裢递过去,絮叨着:“饼子咸菜,路上垫巴垫巴。到了学里,该吃吃,别太省!咱家现在宽裕点了!”
沈林、沈海、沈风、沈石、沈书几个哥哥也都说着吉利话,眼神里带着对三爹的佩服。
沈宁玉站在堂屋门口,看着院子里的家人们。
林松一一应了,最后看向安静站在边上的沈宁玉。她穿着那身浅青旧袄子,小脸素净。
“玉姐儿,”
林松叫她,声音温和,“在家别落下功课。该念的书念,该写的字写。有啥实在弄不懂的,先记下,等我回来给你讲。”
“嗯,三爹,我记着了,肯定用功。”
沈宁玉乖乖应声。她知道三爹最挂心她的基础,尤其是那拗口的诗词。
“好。”
林松点点头,又叮嘱沈书,“书哥儿,你也一样,底子打牢了,以后学啥都容易。”
“知道了,三爹!”沈书挺着小胸脯。
时辰到了,沈石已经把借来的驴车套好等在院外。
林松不再多说,对着家人拱了拱手,转身利落地上了车。驴车吱呀呀响着,拐上村路,很快看不见了。
“得嘞!”
赵大川一声吆喝,跟吹了上工号子似的,铁锄头扛在肩上,古铜色的脸庞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精神,对着刚检查完独轮车绳索的沈林、沈海吆喝道:
“老大老二老四,家伙什抄起来!五亩洼地、五亩沙坡地,今儿都得把种子摁下去!
老五,跟你二爹,把建新房要用的零碎再归拢归拢!”
春耕不等人。沈家洼地沟清好了,墒情正合适,沙坡地也拾掇干净了,今儿个得把稻种都播下去,耽误不得!”
“爹,放心!”沈林沉稳应道,将几袋沉甸甸的稻种搬上车。
沈书跟着二爹则负责家里建房工地的物料清点和零碎活计。
母亲沈秀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腰间别着的镰刀和沈海手里拎着的耙子,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沈宁玉,温声道:
“玉姐儿,今日家里人都要下地,建房那边你五哥还有二爹看着,你就安心待在家里,把昨日你三爹布置的功课做完,莫要乱跑。灶上给你温着粥和饼子。”
沈宁玉乖巧地点头:“娘,我晓得的。您和大爹二爹哥哥们辛苦了。”
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懂事和一点点因“留守”而生的“失落”。
[待家里?开什么玩笑!大好春光,窝在屋里对着那些‘平平仄仄’发霉吗?]
她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在翻白眼了。现代灵魂对待在一个地方,有着本能的抗拒,更何况是这枯燥的古代。
网络手机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
看着家人推着独轮车,扛着农具,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田间的村路上,沈宁玉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点强装的乖巧瞬间褪去,换上一种懒洋洋的、属于她自己的淡漠神情。
回到空荡荡的堂屋,她慢条斯理地喝了碗温粥,啃了半块饼子。
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声律启蒙》和那叠需要临摹的字帖,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无聊感涌上心头。
[云对雨,雪对风……对个锤子!这玩意儿除了考试还能干嘛?又不能当饭吃。]
她烦躁地合上书页。
穿越前在现代的老家,这个季节正是上山踏青、采摘野菜蘑菇的好时候。空气清新,生机勃勃,远比困在屋里有意思多了。
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她家屋后不远就是连绵的后山,植被茂密,人迹也不算多。沈宁玉的心活泛起来。
[靠山吃山。这古代物资匮乏,山里的好东西肯定不少。蘑菇、野菜、药材……说不定还能找到点值钱的玩意?就算找不到,散散步透透气也是好的。总比对着这些‘之乎者也’强。]
赚钱的念头像颗小种子,在她懒散表象下那颗清醒的头脑里悄然发芽。
空间在手,不利用起来改善生活,岂不是暴殄天物?
说干就干。她麻利地换上那身最耐磨的深青色旧衣裤,将头发紧紧束成一个利落的圆髻。
想了想,又去灶房拿了个结实的背篓,一把小巧但锋利的柴刀别在腰间,还灌了一竹筒的灵泉水带上——万一有点小磕碰,这东西能救命。
吃的就算了,空间里面有存一些熟食,还好空间静止,不然都变质了。
[安全第一。这可不是现代修葺完善的山道。]
她检查了一遍全身上下的装备,确认不会引人注目后,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院门,熟门熟路地绕到屋后,沿着一条被村民踩出的小径,钻进了郁郁葱葱的山林。
一入山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过她不打算深入,山上不仅要小心蛇虫毒蚁,还要小心猛兽。
走了一会儿,喧嚣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鸟雀清脆的鸣叫,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脚下枯枝败叶被踩碎的细微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叶和新生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深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沈宁玉紧绷了几日的心弦,在这一刻奇异地松弛下来。
她放慢脚步,不再去想什么科举、夫郎、空间暴露的压力,只专注于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绿色世界。
[这才是生活啊。]
她惬意地想着,目光如雷达般扫视着林间地面和树干。
她的目标很明确:可食用的野菜和蘑菇。得益于前世姥姥的教导和丰富的经验,她对常见山货的辨识度还是颇高的。
很快,她就有了收获。在一处背阴潮湿的腐木堆旁,发现了一丛丛肥厚鲜嫩的平菇,灰白色的菌盖层层叠叠,像一朵朵小喇叭。
她小心地用柴刀贴着根部割下,避免破坏菌丝,轻轻放入背篓。
[晚上让二爹炒个蘑菇,或者炖汤,鲜掉眉毛!]
想到热腾腾的饭菜,她干劲更足了。
没走多远,又在一片稀疏的松林下,看到几株顶着伞状菌盖的松树菌,橙黄的颜色在枯叶中格外显眼。
这种菌子香味浓郁,是山珍里的上品。她如法炮制,小心采收。
野菜更是随处可见。鲜嫩的荠菜贴着地皮生长,叶片锯齿状,绿油油的。
还有一簇簇叶片宽大肥厚的车前草,以及叶片像鸭掌的野芹菜。
沈宁玉专挑最嫩的尖儿掐,不一会儿背篓底部就铺了绿油油的一层。
[焯水凉拌,或者剁碎了和肉馅包饺子……啧,纯天然无污染。]
她一边采,一边盘算着怎么说服二爹把这些野草变成美味。
背篓渐渐有了分量,沈宁玉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休息,拿出竹筒喝了口清甜的灵泉水,顿觉疲惫一扫而空。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向阳的一处山坡上。
那里有几丛低矮的灌木,枝条遒劲,枝头似乎挂着些干瘪的、深红色的小颗粒。
沈宁玉心中一动,起身走了过去。
凑近一看,她眼睛瞬间亮了!
是野花椒树!
虽然新叶还未完全长出,但去年秋天结的果实,经过一冬的风霜,并未完全脱落,变成深红近褐色的干花椒,像一颗颗小铃铛挂在枝头,散发着浓郁而独特的辛麻香气!
[花椒!]
沈宁玉心头一阵狂喜。这可是好东西啊!
在古代,香料绝对属于奢侈品。花椒更是去腥增香、调味提鲜的佳品,不仅能入菜,还能入药,价值不菲!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枝条上的尖刺,将那些干透的花椒一粒粒摘下来。
这东西不能像蘑菇野菜那样大把薅,得精细点。很快,她随身带的一个小布袋就被深红色的小颗粒填满了,浓郁的麻香味直冲鼻腔。
[发财了发财了!这东西拿到镇上药铺或者大点的杂货店,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比采蘑菇来钱快多了!]
赚钱的念头让她心情大好,感觉这趟山没白上。
就在她沉浸在发现花椒的喜悦中,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时,脚下厚厚的落叶层里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窸窣”声,速度极快!
沈宁玉汗毛瞬间倒竖!长期看荒野求生节目的经验让她第一时间意识到危险——蛇!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猛地向后跳开一大步!
同时,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如闪电般从她刚才落脚的地方弹射而起,带着一股腥风,狠狠咬向她的脚踝!
[我靠!]
沈宁玉心中爆了句粗口,肾上腺素飙升!那蛇一击不中,落在不远处的枯叶上,迅速盘起身子,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昂起,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她,猩红的蛇信吞吐不定,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是一条体型不小的蝮蛇!
看那颜色和三角头,毒性绝对不弱!
沈宁玉的心跳得像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睛同样死死盯着那条蛇。
空间是她的底牌,遇到危险可以躲进空间。
不过,她想先自己尝试对付它。
对付毒蛇,最忌讳的就是惊慌乱动。
一人一蛇,在寂静的林间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蛇信吞吐的细微声响和沈宁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宁玉感觉腿都有些发麻。那蛇似乎也判断出眼前这个“猎物”不太好惹,高昂的头颅微微晃动,盘踞的身体有了些微的松动。
就在它分神的这一刹那!沈宁玉动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解下腰间的柴刀,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瞄准蛇头下方七寸的位置,狠狠地将柴刀掷了过去!
“噗!”
一声闷响!柴刀精准地钉在了蝮蛇的七寸上!巨大的冲击力带着蛇身飞出去一小段,钉在了地上!
蛇身剧烈地扭动、翻滚,尾巴疯狂地抽打着地面和落叶,发出“啪啪”的声响,三角蛇头徒劳地挣扎着,试图去咬那钉住它的柴刀柄,但很快,动作就变得无力、迟缓。
沈宁玉依旧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直到确定那蛇彻底不动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柴刀几乎将蛇身斩断,死得不能再死了。看着那狰狞的蛇头和冰冷的身躯,沈宁玉一阵后怕。
[差点交代在这!这古代的山林,果然不是公园!]
她心有余悸地拔出柴刀,在旁边的落叶上反复擦拭掉血迹。看着死蛇,又有点惋惜:
[可惜了,要是无毒蛇,这么大一条,蛇羹可是大补……毒蛇还是算了,处理不好要命。]
她没敢再停留,迅速将柴刀重新别好,背起装满了蘑菇、野菜和花椒的背篓,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危险后,快步沿着来路下山。
下山的脚步比上山时快了许多。
直到远远看到沈家那熟悉的屋顶,沈宁玉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下来。
她摸了摸背篓里沉甸甸的收获,那袋花椒散发着诱人的辛香,驱散了方才的惊悸。
[虽然惊险了点,但收获满满。]
沈宁玉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嘴角勾起一抹懒散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赚钱的门路,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掂了掂那袋花椒,仿佛已经听到了铜钱叮当响的声音。
至于那惊魂一幕,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省得家里人知道了,以后连门都不让她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