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温禾搁下手中的炭笔,满意地合上了那本记录满满的小册子。
窗外的庭院已点上灯笼,仆役们结束了日间的劳作,四下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晚风轻柔地拂过新栽的菜苗,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她走到窗边,看着在暮色中轮廓初显的凉棚和整齐的菜畦,心中充盈着一种踏实的感觉。
无论是改造后衙,还是规划铺子,这种亲手构建美好生活的过程,总让她感到无比的满足。
“夫人,晚膳准备好了。”阿蛮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禀报。
温禾收回目光,含笑点头:“好。大人可回来了?”
“还没呢,刚有小厮来回话,说大人还在前头书房与几位先生议事,让夫人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温禾了然,谢景珩新官上任,千头万绪,忙碌是常态。
她独自用了些清淡的晚膳,心里却还在琢磨着铺面的事。
翌日一早,温禾便唤来李四,将小册子上记录的几处铺面信息细细交代给他,让他去牙行仔细打听清楚租金、租赁条件以及房东的情况。
李四办事利索,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回来了。
“夫人,小的都问清楚了。”李四躬身禀道,“那城西的新铺面租金最廉,房东也急着出租,条件宽松。南北货街那间,租金适中,但房东要求一次至少签三年契书。至于夫人您看中的那个拐角铺子……”
李四顿了顿,继续说道:“位置确如夫人所见,闹中取静,后头带着个小院,还有一口水井,极为便利。租金比南北货街那间稍贵一些,但房东是个爽快人,只要求年付,契书年限也好商量。”
温禾仔细听着,心中已有了决断。
城西虽便宜但人气不足,培育市场需时太久;南北货街的铺面格局她不甚满意,且三年长约束缚较多;相比之下,拐角那铺子虽然租金略高,但带院子和水井,实用性大增,位置也符合她“闹中取静”的设想,未来的“禾记”或许不仅能做食肆,还能有些别的拓展。
“就定下拐角处那间吧。”温禾拍板道,“李四,你再跑一趟牙行,与那房东约个时间,今日便把租赁契书签了。”
“是,夫人!”李四领命而去。
处理完晨间的家务,嘱咐好王嬷嬷和赵大继续盯着庭院的收尾工作,温禾便带着阿蛮再次出了门。
与房东见面、验看铺子、签订契书,一切进行得颇为顺利。
那房东见温禾是知府家眷,言语间更是客气了几分,契书条件也给得公道。
拿着墨迹未干的租赁契书,站在属于自己的第一个临江府产业里,温禾心中感慨。
这铺面比清河县的“禾记小馆”大了很多,而且前后通透,尤其是后院的井水,清冽干净,让她瞬间想到了许多利用之法。
“夫人,这铺子真好!”阿蛮也兴奋地四处看着,已经开始想象这里飘满食物香气的样子。
“是啊,接下来有的忙了。”温禾笑道,“走,阿蛮,我们去采买些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
主仆二人离开了新铺子,直奔临江府的杂货集市。
这里不比主街的整齐铺面,各色货物琳琅满目,堆积如山,叫卖声、议价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温禾颇有兴致地穿梭其间,仔细挑选着。
她选东西自有标准,不追求华贵,但求结实耐用、简洁干净。
与店家讨价还价时,她语气温和,却条理清晰,往往能以公道的价格拿下合心意的东西。
阿蛮跟在身后,看着夫人从容不迫地将一项项所需纳入采购清单,心中钦佩不已。
不过小半日功夫,订购调料、挑选陶瓮瓦罐、选定基础灶具等事宜便已大致办妥,约定好了送货时间。
东西采购得差不多了,温禾看日头偏西,便想着抄个近路回府。
她带着阿蛮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打算从这里穿行而过。
巷子幽深,青苔湿滑,与方才集市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刚走到巷子中段,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男子粗鲁的呵斥声便传了过来。
“哭什么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拿不出钱,就拿你这点破绣品抵债?哼,这点东西够干什么的!”
温禾蹙眉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墙角,一个穿着粗布衣衫、面色苍白的少女正被三个流里流气的男子围住。
少女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布包袱,里面似乎是一些绣品,她低着头,单薄的肩膀因恐惧和无助而微微颤抖。
为首的疤脸汉子不耐烦地伸手去夺那包袱:“识相的就赶紧把东西拿来!再啰嗦,休怪爷们不客气!”
“求求你们……再宽限几日……这些绣品是我日夜赶工……一定能卖上价钱……”
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护住怀中的包袱,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哼,宽限?老子宽限你,谁宽限老子?”疤脸汉子啐了一口,眼看就要用强。
“住手。”
一个清亮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气势的声音响起。
温禾带着阿蛮走上前去。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三个混混,最后落在被围困的少女身上,尤其是看到她包袱边缘露出的一角绣品,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虽只窥见一斑,但针法细腻,配色雅致,栩栩如生。
好精湛的绣工!
温禾心中暗赞。
那疤脸汉子见有人打扰,还是个衣着体面、气质不凡的年轻妇人,先是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你谁啊?少多管闲事!这丫头欠了我们赌坊的钱,我们这是按规矩办事!”
温禾并不看他,只对那少女温声道:“姑娘,你欠他们多少银子?”
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满是泪痕的脸,她看着温禾,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怯生生道:“连本带利……五、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对普通人家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对这看似孤苦无依的少女。
温禾这才将目光转向那疤脸汉子,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淡然:“欠条可有?”
疤脸汉子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温禾示意阿蛮接过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对阿蛮微微颔首。
阿蛮会意,从钱袋里取出五两银子,递给那汉子:“银子拿去,欠条还来。”
疤脸汉子没想到这夫人如此爽快,愣了一下,赶紧接过银子,将欠条塞给阿蛮,嘴里嘟囔着“早这样不就行了”,带着两个同伴悻悻地快步离开了。
小巷恢复了寂静。
那少女仿佛虚脱一般,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温禾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柔声道:“没事了,他们都走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怎么会欠下赌坊的银子?”
少女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诉说。
她名叫白芷,本是附近镇上的绣娘,父亲早亡,与母亲相依为命。
前些时日母亲病重,为了抓药,她借了印子钱,谁知母亲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利滚利之下便欠下了这笔巨款。
她日夜赶制绣品,想来府城卖个好价钱,却屡遭压价,今日又被债主堵到……
温禾静静听着,心中叹息。
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尤其是像白芷这样无依无靠的。
“你的绣工很好。”温禾拿起包袱里一方已完成大半的帕子,上面的缠枝莲纹样精致非常,“可有想过,找份稳定的活计,慢慢还债,也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白芷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温禾。
温禾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般和煦:“我姓温,刚租下前面不远处的铺子,准备开一家酒楼,日后或许还需些绣品点缀,也需要人手。你若愿意,可先跟我回去,做些绣活,也可在店里帮帮忙,总好过你一个人漂泊无依。”
白芷怔怔地看着温禾,似乎不敢相信这天降的转机。
眼前这位夫人气质高雅,眼神清澈而真诚,不像坏人。
她如今走投无路,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片刻挣扎后,白芷挣扎着站起身,对着温禾深深一拜,哽咽道:“夫人大恩,白芷无以为报!愿跟随夫人,做牛做马,报答夫人救命之恩!”
“快起来,”温禾扶起她,“不必如此。我那里也不白养人,你凭手艺吃饭,堂堂正正。”
她让阿蛮帮着拿起白芷那简单的行李,主要是那些凝聚了她心血的绣品。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温禾走在前面,阿蛮和白芷跟在身后。
看着温禾从容的背影,白芷紧紧抱着自己的绣品,眼中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