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从侯亮平的手中滑落。
“啪嗒。”
一声轻响,砸在铺满文件的办公桌上。
他没有去捡。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那句在电话里传来的,带着颤抖和恐惧的声音,在他耳膜里反复回响。
“欧阳菁……在监舍的卫生间里……用撕碎的床单……自杀了!”
自杀了。
自杀了。
自杀了。
他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那堆文件。
祁同伟给他的,扳倒赵家的“罪证”。
那沓厚厚的照片、银行流水、股权协议,此刻像一堆会灼人的炭火。
他刚刚还在权衡。
还在思考。
还在为自己的骄傲被践踏而感到屈辱和愤怒。
现在,一切都失去意义。
棋盘,被人一脚踹翻。
欧阳菁死了。
他唯一的突破口。
他用来撬动山水集团的那个支点。
没了。
彻彻底底地没了。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这不是自杀。
绝对不是。
欧阳菁还在交代问题。
她虽然情绪不稳,但求生的欲望很强。
她想用赵瑞龙的秘密,换自己的宽大处理。
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自杀?
是谋杀。
谁干的?
赵家?杀人灭口,防止她说出更多?
李达康?彻底切割,不留任何后患?
还是……
侯亮平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不敢再想下去。
祁同伟那张温和的笑脸,浮现在他眼前。
“你是那枚必死的炮。”
“你不仅仅是一枚棋子,亮平。”
“我给你的,是活路。”
不。
不。
这才是真正的死路。
欧阳菁一死,赵瑞龙在逃,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他侯亮平,主导了抓捕行动。
现在,人犯在他的手上“畏罪自杀”。
他该如何向省委交代?
如何向最高检交代?
他会成为整个汉东政坛的笑话。
一个从北京来的,志得意满的钦差大臣。
把案子办砸了。
把人犯弄死了。
办事不力。
打草惊蛇。
监管失职。
一顶顶帽子,会严丝合缝地扣在他的头上。
李达康会第一个站出来,痛心疾首地做自我批评,然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
赵家会在暗中,看着他被千夫所指。
而祁同伟……
他给了自己一份扳倒赵立春的材料。
可现在,这份材料的来源,变得无比肮脏。
他和一个杀人嫌疑犯,在一个清晨,在高尔夫球场,做一笔交易。
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屈辱、愤怒、恐惧、迷茫……
所有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吞没。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窒息。
他扯开领带,大口地呼吸。
他想起了祁同伟最后那句话。
“跟我合作。”
“不可能!”
他当时的回答,何等斩钉截铁。
现在呢?
他还有选择吗?
桌上的电话再次尖锐地响起。
侯亮平他没有接。
他不能接。
他不能听任何来自官方的通报。
他不能接受任何被人安排好的“事实”。
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冲向门口。
他要亲自去看。
他要亲眼去看一看。
欧阳菁,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自杀,还是谋杀。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在所有人给他定罪之前,他要找到真相。
哪怕,真相会把他拖进更深的深渊。
侯亮平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
汉东省委。
高育良的书房里,檀香袅袅。
他站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手持一支狼毫,悬腕于宣纸之上。
笔尖饱蘸墨汁,蓄势待发。
祁同伟推门进来,脚步很轻。
他站到书案旁,没有出声打扰。
高育良的笔尖,终于落下。
一个“静”字,力透纸背,却又圆融内敛。
他缓缓放下笔。
“同伟来了。”
高育良转过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
“坐吧。”
“老师。”
祁同伟微微躬身,在他的对面坐下。
“看守所那边,出事了。”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
高育良端起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一瞬。
仅仅是一瞬。
他又把茶杯平稳地放回桌上。
“哦?”
他发出一个单音节。
“欧阳菁。”
祁同伟只说三个字。
高育良没有再问。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什么时候的事?”
高育良终于开口。
“半个小时前。”
“谁干的?”
“不知道,但是现场没有留下一点手脚。”
祁同伟回答得滴水不漏。
高育良顿时感觉背后一凉,一个市委书记的老婆,就这样子被自杀,被安排的板板正正。
这还是汉东吗?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祁同伟沾一点茶水,在案板上缓缓写出一个字。
高育良点点头,也就只有他有这样子的能力。
“不过,人死在了检察院的看守所里,他这个市委书记,总要表个态。”
“他已经在路上了。”
祁同伟说。
“带着易学习,去了京州看守所。”
“好啊。”
高育良放下茶杯,神情紧张。
“他这是要去发火,要去问责了。”
祁同伟补充道。
“侯亮平这孩子,还是太嫩了。”
高育良拿起那支狼毫,若有所思地看着。
“他以为自己是来汉东反腐的猎手。”
“却不知道,从他踏上这片土地开始,自己就已经成别人的猎物。”
“现在,欧阳菁死了,他就是第一责任人。”
“李达康会用他,来平息省里的问责。”
“他里外不是人。”
祁同伟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份材料,我早上已经给他了。”
“嗯。”
高育良看着书案上那个“静”字。
“死棋,也要走出活路来。”
“侯亮平不傻。”
“他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用你给他的那把刀,去砍那棵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树。”
“逼上梁山。”
祁同伟低声说。
“对,逼上梁山。”
高育良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们要帮他一把。”
“让他看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我已经安排了。”
祁同伟说。
“看守所那边,会给他留一点‘惊喜’。”
高育良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重新拿起笔。
在那个“静”字的旁边,又写下一个字。
“乱。”
……
京州市委一号车,在黑夜里疾驰。
司机紧紧握着方向盘,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副驾驶座上,易学习的脸色凝重。
他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座。
李达康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
他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那只搭在扶手上,青筋毕露的手。
易学习感觉,自己正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旁边。
他跟着李达康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不是暴怒。
不是咆哮。
而是一种恐怖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寂静。
欧阳菁死了。
以一种最惨烈,最让他难堪的方式,死在他治下的京州。
死在检察院的看守所里。
这不只是家事。
这是对他李达康,最赤裸裸的羞辱和挑战。
是谁?
到底是谁?
敢在他的地盘上,动他的人!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京州看守所的大门前。
红蓝的警灯,无声地旋转着。
李达康猛地推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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