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这是我的家
“指路！”颜聿不再看他，目视前方，脚下一蹬，自行车再次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
这次换她在前面掌控方向，他在后面“指路”。
车身比刚才更晃，因为颜聿的骑车技术显然不如郁思恩娴熟，也因为后座上坐着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还是侧坐搂腰的诡异姿势，重心不太稳。
郁思恩的声音透过紧贴的后背传来，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温存：“前面一直直行，看到一棵很大的老槐树就到了。”
他说话时，脑袋在她背上蹭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几乎能算得上“依偎”。
相比他此刻闭着眼、嘴角微扬、仿佛在享受某种“岁月静好”甚至带点文艺电影浪漫氛围的模样，前面奋力蹬车的颜聿，脸色简直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额角沁出细汗，每一脚都踩得咬牙切齿，活像被迫进行一项极其苦役的差事。
偏生后面那位“岁月静好”本尊还不安分，在车轮规律的吱呀声中，用一种近乎“青春疼痛文学”男主角般、带着点羞涩和试探的语气，幽幽开口：
“颜聿……”他顿了顿，像是斟酌用词，“你以前……有用自行车驮过别人吗？”
“……”颜聿腮帮子咬紧，蹬车的力道又重了三分，拒绝回答这个无聊又诡异的问题。
郁思恩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推测，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近乎幼稚的笃定：“我猜……你应该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这次的问题更飘渺：“如果……以后只能用自行车出行，你最想骑着它，去哪里？”
这个问题终于踩到了颜聿忍耐力的极限。
她猛地一捏车闸！自行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猝然停住！巨大的惯性让后座侧坐、搂着她腰的郁思恩整个人往前一冲，要不是手臂还环着她，差点被甩出去。
颜聿扭过头，给了他一个能杀人的、混合着怒意、疲惫和“你再说一个字我就跟你同归于尽”的凶狠眼神。
那眼神里的火光，几乎能实体化。
郁思恩被这眼神冻得一哆嗦，瞬间闭上了嘴，连靠在她背上的脑袋都下意识挺直了些，抿紧嘴唇，眨眨眼，一副“我什闭嘴”的无辜状。
颜聿狠狠瞪了他两秒，才转回头，重新用力蹬起车子。
这下，速度快了不少，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
郁思恩这下彻底安静了。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故意靠着她，只是微微仰起头，看着道路两旁不断向后掠过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的枫树。
阳光穿过疏朗的枝桠，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有风吹过，几片早凋的枫叶打着旋儿落下。
他看着那些叶子，眼神有些放空，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真的在感受这颠簸路途上，难得的、只属于此刻的宁静，或者别的什么。
颜聿可没心思感受什么宁静。
她闷头猛蹬，感觉大腿肌肉都在抗议，肺像要炸开。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累断气的时候，郁思恩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很轻：“到了。就这儿。”
“哧——”颜聿如蒙大赦，再次捏闸，双脚撑地，停了下来。
她气喘吁吁，头发都被汗黏在了额角，抬头看向前方。
眼前是一条僻静小巷的尽头，立着一栋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老式平房。
灰扑扑的外墙，木框窗户，门廊下堆着些杂物，墙角爬着枯黄的藤蔓。
和周围那些翻新过或新建的房子比起来，它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破败。
“这……是哪儿？”颜聿喘匀了气，疑惑地问。
怎么看，这也不像郁思恩这种级别的人会住的地方，更不像他平时那种“冰冷科技感”审美会选择的场所。
郁思恩已经利落地从后座跳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她旁边，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自行车把手，推着它走到墙边，熟练地找好角度，将车子稳稳地停靠住。
然后，他才转身，看向那栋老房子，目光有些复杂，声音很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我家。”他说。
“你家？！”颜聿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声音都拔高了一点。她完全无法将眼前这栋充满落寞气的老房子，和身边这个总是衣着光鲜、气质疏离、住在高级公寓或酒店套间的名导演联系在一起。
郁思恩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越过她，走到那扇看起来同样有些年头的木门前，从兜里摸出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
插进锁孔，转动，“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推开门，侧身让开，示意颜聿进去。
带着满腹疑惑，颜聿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的景象，和外面灰扑扑的样子截然不同。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极其干净、甚至带着点阳光暴晒后气息的味道，没有任何老房子常有的霉味或潮气。
面积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
客厅兼餐厅，老式的木质地板被擦得发亮，虽然有些地方漆面已经磨损。
家具很少，一张褪色的布艺沙发，一张老式的木质方桌，几把椅子，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漆成绿色的矮柜。
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
窗户玻璃擦得透亮，午后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在地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墙上没有任何装饰画，只有几处颜色稍浅的方形印迹，显示那里曾经挂过相框之类的东西。
郁思恩的声音在空旷洁净的老屋里响起，带着一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刻意维持的平静：“这是我小时候也是我父母住的地方。”
颜聿站在门口，没有完全踏入，目光带着不解和警惕，在屋内简朴到近乎寒酸的陈设与他看似平静的脸之间逡巡：“你带我来这儿…是做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背对着她，走向那个漆成绿色的老旧矮柜。
他蹲下身，动作很轻地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摸索了片刻。
然后，他站起身，转过来，手里捏着一张边角已经磨损、颜色泛黄的老式照片。
他走到颜聿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住，将照片递给她。
颜聿迟疑了一下，接过来。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的，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衬衫，站在一片看起来像是乡下田野的背景前。
孩子的五官能依稀看出郁思恩现在的轮廓，尤其那双眼睛，很大，黑白分明。
但照片里的那双眼睛，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或顽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过早成熟的沉寂，和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紧绷的疏离感。
他抿着嘴，没有笑，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却莫名给人一种孤零零的、随时会碎裂的脆弱感。
“这是……”颜聿抬头看他，又低头看看照片，有些难以置信。
“小时候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