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跑了多远。
沈同真一行人借着于阗小巷的掩护,七拐八绕,总算在一处废弃的驼马驿站残垣后停下了脚步。
几缕夕阳,照着断壁残垣,几蓬枯草在风中瑟瑟作响。
“呼……呼……”
苏云扶着一面土墙,大口喘着气,那顶狐皮帽早已在奔逃中歪到了一边,露出他略显苍白的额头。
他惊魂稍定,转向沈同真,脸上带着几分后怕与感激。
“多谢……多谢兄台仗义出手,若非你与那位壮士,我今日恐怕……”
他说着,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颤抖。
沈同真摆了摆手,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举手之劳罢了。”
阿依娜从白伯儿身后探出头,大眼睛里满是担忧,手里还紧紧攥着白伯儿的衣角。
白伯儿则如一尊铁塔般护在两人身前,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耳朵微微耸动,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苏云定了定神,这才想起一事,略带尴尬地拱了拱手。
“说来惭愧,蒙兄台两次相救,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毕竟,醉月楼那顿饭,也是眼前这位公子请的。
沈同真收回目光,看向苏云,淡淡开口。
“锦衣卫,沈同真。”
“锦衣卫!”
苏云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似是惊讶,又似是了然。
他虽久在西域,但大离皇朝锦衣卫的赫赫凶名,他又岂会不知?
难怪此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度与身手。
沈同真不以为意,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审视。
“苏云兄弟,你既是于阗王子,为何会落到囊中羞涩,连一顿饭都付不起的地步?”
这个问题,他先前便想问了。
苏云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化为深深的无奈,他伸手正了正头顶的狐皮帽,苦笑一声。
“沈兄有所不知,说来话长,其实……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
“哦?”
沈同真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
苏云叹了口气,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郁闷。
“不瞒沈兄,我父王……他要我娶国师的弟子。”
“国师的弟子?”
沈同真沉吟道,来之前,他对于阗国的势力分布,也略有耳闻,国师一脉,在于阗向来地位尊崇,甚至隐隐有与王室分庭抗礼之势。
“这桩婚事,于你而言,似乎并非坏事。”
能与国师一脉联姻,对一位王子来说,无疑是巩固地位的绝佳机会。
“莫非……”
沈同真眼中闪过一丝探寻,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那国师的弟子,生得不堪入目?又或者……身有隐疾?”
能让一位王子宁愿逃婚也不愿接受,想来总有些难以启齿的缘由。
“不不不!”
苏云闻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脸上竟泛起一丝古怪的红晕。
“沈兄误会了!她……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眼神有些飘忽。
“毫不夸张地说,称她为于阗国第一美人,亦不为过!”
这下,连一旁的阿依娜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白伯儿依旧面无表情,但耳朵却似乎竖得更尖了些。
沈同真有些意外,追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逃?”
苏云脸上的红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忌惮,甚至可以说是一丝……恐慌。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若要真论起原因……”
他声音干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只能说……我打不过她。”
“噗!”
饶是沈同真素来沉稳,听到这个理由,嘴角也不禁微微抽动了一下。
打不过?
这算什么理由?
他仔细打量着苏云,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那股子发自内心的恐惧,清晰可辨。
沈同真心中愈发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能让这位看似不凡的于阗王子,怕到如此地步?
苏云似是摆脱了那可怕的回忆,长长吁了口气,眼神重新聚焦在沈同真身上,带着一丝恳切。
“沈兄,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不仅是逃婚的王子,更是大食人追捕的目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如今天大地大,我竟不知何处可去。沈兄若是不弃,不如……不如允我与你等一同前行?”
他拍了拍胸脯,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价值。
“我苏云虽不敢说对整个南疆了如指掌,但大半个南疆,也算是踏足过的,至少能为沈兄当个向导,省去不少麻烦!”
沈同真闻言,眼神骤然一冷,如腊月寒风刮过。
“你可知我要去往何处?”
苏云心中一突,被沈同真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气势所慑。
“沈兄请讲。”
沈同真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要去的可是馹虚!”
“那个曾令不可一世的沙雁铁骑尽数覆灭,化为白骨之地的馹虚!”
“如此,你还敢去吗?”
“馹虚?!”
苏云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中满是惊骇与踌躇。
馹虚之名,在南疆便如同死神的代名词,那里流传着太多诡异恐怖的传说,寻常商队旅人,宁可绕行千里,也绝不愿靠近分毫。
沙雁国当年何等强盛,铁骑横行西域,却一夜之间在馹虚灰飞烟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那地方,邪门得很!
苏云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喉结上下滚动。
去馹虚,无异于九死一生。
可……
一想到国师那位弟子,想到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以及……那双比钢铁还要硬的拳头。
苏云的脑海中,两个可怕的选项在激烈交战。
最终,他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对“她”更深层次的恐惧,压倒了对馹虚的畏惧。
他猛地一咬牙,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
“去!”
苏云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豁出去的光芒,声音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尖锐。
“我去!”
他挺直了腰杆,强自镇定,甚至还挤出一丝略显夸张的笑容。
“小爷我号称南疆的神行太保,区区馹虚,又算得了什么!”
“有我苏云在,定能助沈兄马到功成!”
话虽如此,他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沈同真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并未点破。
这苏云,倒也有几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