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突然仰头将盏中残酒一饮而尽。
“沈同真,你倒看得透彻。”
“可你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副千户 ——,凭什么认为便能扳倒严士嵩?”
听此,沈同真嘴角微微上扬道。
“殿下,虽然这严相在朝堂上树大根深,但你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以严相为首的这些严党们可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干净。”
说话间,沈同真从怀中掏出几份与严府来往密切的卷宗。
“就单说这周统领在职期间前后拿了差不多大约二万四千两的例银,足够他在这个位置上干五十年了。”
“还有那张御史霸占的三百亩良田,表面是用管家的名义购置,实则田契右下角盖着张府私印。”
“至于这严明灏他更是死有余辜。”
沈同真指尖重重划过装载严明灏头颅的木盒,寒芒暴涨,竟将木盒灼出焦黑裂痕。
“三年前,他强占李家绸缎庄,老掌柜被逼得悬梁自尽,只因为拒绝交出祖传的织锦秘方。”
“还有去岁腊月,严明灏在醉仙居强占了陆通判之妻,竟让人将其绑在廊柱上逼他亲眼看着 ——。”
“事后他怕走漏风声,给那妇人灌了哑药,扔去官窑做了暗娼。”
“所以殿下,问沈某凭什么能扳倒这严世嵩。”
“自然不是凭权柄,而是凭他严家自己埋下的祸根。”
“更何况,卑职身后,还有殿下这柄能斩乱麻的快刀。”
“好个祸根!说的好!”
“明日你便随本殿进宫,你就站在孤的身侧,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这些冰棱一根一根插进严士嵩的心里。”
“也好让这些人都知道,跟在严士嵩身后的,只有死路一条。”
沈同真抱拳,朗声道。
“谨遵殿下吩咐!”
说罢,他起身告退。
离开太子府邸后,沈同真并没有直接回到府邸,而是继续向着皇宫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行至宫门处,只见司礼监王承恩佝偻的身影立在宫灯之下,手中拂尘随着夜风轻摆。
“老奴在这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是头一次见到能让陛下这么上心的人。”
“沈大人您可是头一份。”
陈顺昌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浑浊的眼珠里透漏出一丝感兴趣之色。
“公公说笑了。”
沈同真恭敬还礼。
“不过是幸得陛下召见,沾了些福气,哪里赶得上公公这般为君分忧。”
听此,王承恩阴柔的笑了几声。
随即带着沈同真穿过三重宫门,青砖甬道在身下拉的悠长。
城墙上,当值金吾卫的刀刃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宫墙上每隔十步就有轮班两人。
片刻后,随着御书房的到达,门外,一股混着药汤的苦涩味传了出来。
沈同真盯着自己皂靴尖上的泥点,听到书案后传来茶盏轻叩的脆响。
把木盒呈上来。
皇帝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绸缎,门外侍奉的宫女连忙捧着木盒走了进去。
随着药香与茶香的混合后,此时赵濬也终于想起了门口的王承恩与沈同真二人。
进来吧。
赵濬的声音从雕花屏风后传来。
沈同真随王承恩踏入御书房,青玉砖面映出沈同真年轻的脸庞,腰间的令牌与屏风的玄武纹,竟在地面投出琐碎的光影。
“你就是沈同真。”
回陛下,是。
赵濬缓慢放下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真龙纹。
他抬眼时,眉骨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瞳孔,唯有鼻梁挺直的弧度在屏风光影里显出几分冷峻,像极了朝堂之上镇殿的青铜玄武像 —— 既承天命,又镇妖邪。
沈同真垂眸盯着青砖缝里的冰碴,听着茶盏与案几相触的轻响。
赵濬的声音低沉,却依旧带着北疆寒风般的凛冽。
“我记得你是前日跟随承煜来到并州的吧。”
承煜许诺你什么官职?
赵濬突然发问,指尖在桌面上划过。
北镇抚司镇抚使?还是...都指挥佥事?
听此,沈同真双膝跪地的声音在静谧的御书房里清晰可闻。
“回陛下,都不是。”
“殿下只说,要揭开严相的真面目,需要微臣助力。”
听此,赵濬的帝王威压如实质般压来,雕花屏风上的真龙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笼罩住跪伏在地的沈同真。
“沈同真,朕问你 ——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该为谁效命?!”
沈同真背脊绷得笔直,额角青筋随着急促的心跳突突跳动,却在瞬息间朗声道。
“回陛下!锦衣卫既称天子耳目,自当为陛下肃清奸佞!”
沈同真顿了顿,继续高声说道。
“然微臣此番调查,发现严党罪行远不止贪腐暴虐。”
“严士嵩私运丹砂,架设丹炉,命人四处搜寻药材,大量珍贵药材与人力皆被其浪费于荒诞之举。”
“陛下,丹药本是循规蹈矩之药,世上若有长生法,亦不是此法。”
“还请陛下严查。”
沈同真话音刚落,身旁的王承恩手中拂尘 “啪嗒” 坠地,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沈同真,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完整音节,唯有 “嘶嘶” 的抽气声在寂静的御书房格外刺耳。
赵濬眯起眼睛,龙袍下的手指捏得发白,案头的青瓷笔洗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在青玉砖上撞出清脆声响。
“王承恩,你抖什么?”
皇帝冰冷的质问如重锤砸在老太监头顶,王承恩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髻散落间露出后颈。
“陛下明鉴!老奴、老奴失态了……。”
“你的言论倒是朕第一次听闻。”
赵濬指尖摩挲着杯沿碎裂的纹路,茶盏在掌心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倒是严相每日呈递的折子上,写的都是劝朕‘服丹延年’,没想到他背地里干的是如此勾当,当真是........”
帝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王承恩颤抖的脊背,龙袍袖口与案几相撞,发出冷硬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