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西别苑不愧是太子曾经居住过的府邸。
园中,手持着油纸伞三人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之感。
潺潺流水声在雨中萦绕耳旁,青砖小径蜿蜒,两侧假山错落有致,葱郁草木间点缀着几座汉白玉桥,宛如江南水乡景致——当真是应了那句小桥流水人家。
伴随着廊下灯笼次第亮起,暖黄光晕洒在碧色池水上,惊起一尾红鲤。
“这园子竟如此雅致。”
李砚秋轻声赞叹,指尖抚过雕花木栏。
她目光掠过池边盛开的垂丝海棠,花瓣如胭脂般娇艳,却也让她想起那太子话中的深意,不由得心头一颤。
沈同真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他护着李砚秋往水榭走去,忽见廊下悬挂的琉璃灯上,竟绘制着赵郡地形图,连自家老宅位置都用金粉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看似风雅的布置,实则暗藏监视之意,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心头。
“看来这并州的局势远比自己想的还要恶劣。”
沈同真收回目光,眼中却浮现出了不知名的冷意。
他轻握李砚秋冰凉的手,在她掌心无声画了个 “回” 字。
二人默契转身,绕过九曲回廊,小柔抱着包裹亦步亦趋。
雕花木门推开时,带着雨水气息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床榻被褥已换作赵郡惯用的月白锦缎。
“你歇着,我去书房看看。”
替李砚秋掖好被角,沈同真继续说道。
李砚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目送沈同真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廊外雨声渐急,他握着铜钥匙的手渗出薄汗,穿过挂满海棠花幔的游廊,那盏刻着并州舆图的琉璃灯正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行至书房,檀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典籍,最显眼处摆放着《并州屯田疏》密卷,黄绫封皮上 “机密” 二字朱砂醒目。
沈同真翻开扉页,果然在字缝间发现蝇头小字批注。
“通鳞港三月漕运,盐引数目与账册相差三千石”。
墨迹未干,显然是新近所书,字里行间透露出严相私运的隐秘线索。
“好一个太子!”
“太子既想借他之手撕开严党的口子,又留好了后手。”
“若他将证据呈给太子,便是主动入局成为棋子;若他选择缄默,这些字迹随时能化作严相对付他的利刃。”
而且之前的接风宴中,无一不是太子在试探他的立场。
更可怕的是,若严相私运之事当真与皇室有关,那么此刻书房里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太子与皇帝的算计之中。
沈同真捏紧掌心,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剧痛反而让他灵台清明。
他忽然大笑出声,那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回荡,竟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狠绝。
“既然太子你想要这个投名状,那沈某便将这投名状交予你,不过你可要接好了。”
雨势稍歇,沈同真将密卷贴身藏好,推开书房门。
廊下积水倒映着海棠枝桠,那些胭脂色的影子在月光下张牙舞爪。
他故意将脚步声放重,让值夜的暗卫听得真切 —— 若要入局,便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沈同真接下了这枚 “投名状”。
行至寝房门口,正听见李砚秋压低声音与小柔说话。
推开门,暖黄的烛火里,李砚秋鬓边的银簪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沈同真心头微暖。
“明日陪我去通鳞港,看看这并州的海,究竟有多深。”
李砚秋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
窗外海棠花又落了几片,正巧盖住石板上的玄鸟纹灯影,这场始于并州的局,终要在惊涛骇浪里见分晓。
*
*
一场大雨过后,通鳞港的码头上已炸开了锅。
老周头蹲在石阶上,吧嗒着旱烟袋,浑浊的眼睛盯着三号栈桥方向。
平日里那些趾高气扬的管事,今儿个都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地催着码夫们卸货。
“都麻利些!误了时辰谁也别想讨到好处!”
刘管事的鞭子甩得噼啪响,唾沫星子混着海风,喷在领头的阿福脸上。
阿福闷头扛起木箱,压得肩膀生疼 —— 这箱子沉得离谱,比往常装盐的货箱重了不知多少。
他偷眼往箱缝里一瞧,里头裹着油纸的黑疙瘩,哪是什么盐巴。
码头上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严相府的船队要回来了?”
“可不是,昨儿夜里就传出消息了,指不定装的啥宝贝。”
“嘘 —— 这话可别乱说,前些日子老张多嘴,这会儿还在牢里关着呢!”
“不过我可听说这一次的报酬可是之前的三倍!”
“三倍这么多?”
几个年轻码夫缩着脖子,压低声音议论,手上的活儿却不敢停。
阿福的喉结上下滚动,三倍的报酬足够他给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抓半年的药。
可看着管事们反常的神色,还有那些神秘的货物,他心里直发怵。
正犹豫间,肩膀突然被人重重一拍,回头见是同村的二狗,对方朝他挤了挤眼,压低声音道。
“福哥,去不去报名,我看很多人都争先恐后去报名去了!”
话音未落,三号栈桥突然传来一阵剧烈晃动,几个脚夫踉跄着差点摔倒。
阿福稳住身形,却见栈桥尽头的商船甲板突然裂开道缝隙,腥臭的海水混着黑色油污涌了出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管事们却挥舞着鞭子大喊。
“都别乱!继续卸货!”
阿福盯着那道缝隙,分明看见有半截锁链随着浪头翻涌,锁链上还挂着染血的布条。
二狗拽了拽他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恐惧。
“福哥,我刚听见船舱里有铁链子响,还有人在喊疼……”
话没说完,栈桥突然响起清脆的马蹄声,十二匹黑马拉着的雕花马车疾驰而来,车帘掀开的瞬间。
阿福瞥见里头坐着的人戴着玄铁面具,腰间玉佩刻着“严”字—— 正是严家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