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翌日寅时末,贡院外墙的朱漆木架上,新科榜单尚未揭开,檐角铜灯便已将 “金榜题名” 四个烫金大字映得通红。
围聚的举子们攥着砚袋的手沁出细汗,清脆的铜锣声在晨雾里炸开时
沈同真正带人伏在西侧角楼的飞檐上,指间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 —— 三枚裹着牵机粉的蜡丸,此刻正嵌在三丈外琉璃瓦的缝隙里,随着晨光渐亮,蜡衣在瓦面折射的光斑中微微融解。
又是半个时辰而过,新科榜单也终于揭了开来。
头名 “状元及第” 四个小楷刚露出 “状” 字的点画,人群中便爆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 来自江南的谢砚臣,此刻正盯着自己名字下的 “一甲第一名” 露出一丝笑意,青竹纹袖摆簌簌发抖,砚袋里的湖笔滴下墨汁,在月白中衣上晕出个歪斜的 “魁” 字。
“李廷钰!榜眼!”
一名糙汉举子猛地掐住自己手腕,古铜色面皮涨成绛红,腰间牛皮水囊 “当啷” 坠地也不自知。
他盯着榜单上 “一甲第二名” 的朱砂批注,突然抱拳朝天,喊道。
“中了,我中了!”
惊得相邻举子们纷纷退避,却见他眼角滚着泪,用袖口拼命擦拭榜单上自己的名字,生怕墨迹未干被风刮跑。
直到 “陈风!探花!” 的尾音在贡院上空盘旋,第三块黄绫才彻底展开。
人群先是静得能听见檐角铜灯的烛泪坠落声,继而爆发出潮水般的议论 —— 此刻一身淡然装扮的陈风正背着手立在榜前,并不意外。
他指尖划过自己名字下的 “一甲第三名”,忽然转身向身后举子们长揖,广袖拂过青砖时,袖底暗纹在晨光里显形。
众举子见此,也纷纷回礼,随后,再次向着榜单寻找自己的名字。
贡院内外一时更加沸腾起来。
片刻后,中榜的举子们各有姿态。
有人踉跄着撞向榜架,双手抓着木柱傻笑;
也有结伴相拥的,彼此拍打着后背,声音都因激动而变得嘶哑。
而未中榜的人则如被抽去筋骨。
或倚着墙根慢慢滑坐,手中卷着的《孟子》掉在水洼里也不察觉;
或盯着榜单上的名字发狠,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忽然撕心裂肺地喊出 “明年再来”,却在转身时撞翻茶摊,滚烫的茶汤泼在脚上也不知痛。
人群中,中榜的谢砚臣、李廷钰和陈风被一众举子簇拥着,道贺声此起彼伏。
谢砚臣恢复了江南才子的温润模样,含笑一一回礼;
李廷钰还沉浸在狂喜之中,时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
而陈风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卯正三刻了,该去琼林宴了,公子。”
随侍书童低声提醒。
听到此,谢砚臣折扇回笼,温润笑意浮于眉眼,对着簇拥的举子们开口。
“诸位,琼林宴乃是圣上恩典,我等不可迟误,且一同前往吧。”
他的声音清朗如玉,带着江南特有的婉转,引得周遭举子纷纷应和。
人群中,李廷钰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谢砚臣的肩膀,爽朗笑道。
“谢兄所言极是!咱可得早些去,莫要让大人们久等了!”
陈风垂眸浅笑,不着痕迹地与二人拉开半步距离,随着人流朝着琼林宴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监察司内,国子监的信使已是满脸不耐。
这两日他被晾在偏厅,每日只能与佛经、清茶作伴,连徐槐的面都没见着。
此刻,他猛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冷声道。
“既不见本官,何必留人?今日我定要回禀国子监,这锦衣卫......”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疾步入内,抱拳行礼。
“大人且慢,徐千户有请大人!”
信使挑眉,冷哼一声,整了整衣袍,迈步跟在亲卫身后。
穿过曲折回廊,踏入徐会议厅内,只见徐槐半倚在太师椅上,面色略显苍白,一副病容。
“让大人久等了,徐某这两日旧疾复发,实在失礼。”
徐槐虚弱地抬手示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信使眉头紧皱,正要开口质问,徐槐却抢先道。
“听闻国子监对福临客栈一案颇有微词,徐某以为,我等同为陛下所起重,所以此事,琼林宴后,再议也不迟......。”
信使冷笑一声,袖子狠狠摔下。
他上前半步,官服下摆扫过烛台,溅起几点火星。
“琼林宴事关皇家颜面,岂能容你锦衣卫随意胡闹?陈风既是三甲进士,那福临客栈的批注便该即刻销毁,以免让天下学子......”
“以免什么?”
徐槐突然剧烈咳嗽,指节捏得扶手发出吱呀声,咳到最后竟咳出半块带血的帕子。
“大人是怕锦衣卫查出国子监包庇逆党?”
他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
文书在案上微微颤动。
信使瞳孔骤缩,旋即恢复镇定。
“徐千户莫要血口喷人!”
他伸手欲拿文书,却见徐槐突然按住纸角,掌心渗出的血珠晕染了 “停止彻查” 四字。
“盖章可以。” 徐槐声音沙哑如破风箱。
“来人,拿印!”
他缓缓起身,身后舆图上的暗卫标记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大人还是稍等片刻,毕竟也不差这一点时辰了。”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 —— 卯正四刻,琼林宴即将开席。
信使盯着徐槐染血的指尖,又望向远处的方向,冷冷笑道。
“好!那本官便再此等你一些时辰,不过本官耐心有限,徐大人可要加快些!”
说罢夺过文书,收入怀中,坐了起来。
徐槐望着信使的背影,嘴角突然勾起冷笑。
“印章吗?倒是有,只不过......”
“这印,盖的可不是停止彻查,而是...... 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