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人间真爱
秦大山回到家的那天下午，一辆吉普车上坐了两个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吉普车从公安局开出来后，经过半个小时的行程，便驶入古镇公社院子，在最北边那排房前停下来，两名干警从车上下来走过去直接推开了南有福办公室的门。
南有福翘着二郎腿正在喝茶看报，见门被人突然推开，正想发作，其中的一名公安干警向他询问道：“你是南有福吧？”
南有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啊，我就是。你们找我啥事？”
“你是南有福就好，你跟我们走一趟。” 那名干警命令道。
听这话口气不对，南有福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语气强硬地吼道：“我凭啥要跟你走？你是谁？我犯了啥事？”
“到公安局再说吧！”说着，两个人走上前就给他戴上了手铐。
“你们这样是要负责任的！我犯了啥事？”南有福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
听到南有福房间里的吼声，门外已经围了一堆人在看朝房间里看，还有几个人正往这里跑，大家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当看到南有福被公安人员带出来手腕上戴了一副手铐时，人们还感到纳闷。只听有一个人喊了一声：“罪有应得！活该！”
南有福走出房门时还在向押着他的两个公安干警吼：“你们要为此负责的！你们要负责的！”
公安干警二话不说，押着南有福就上了吉普车。然后，吉普车一溜烟地就开出了公社院子。
公社里的同事们在高兴的气氛中开始大胆地议论开了：“这一天来的也太晚了，早就应该把这怂逮走！”，“这一下可有好戏看了，肯定是一窝子都要被逮走。”，“天道轮回啊！开始清算了。拨乱反正，拨乱反正了。”，“是不是把郎五奇也抓起来了？” ……
天快黑的时候，有人从县城打来了电话。王支书从电话里得知南有福已经被公安局逮走了，那人还给他说了郎五奇一天前就已经被宝秦市带走了。王支书高兴地说：“这下可好了，那一窝子王八全都被抓了，大快人心呐！”放下电话，刚走出大队部，就又有人告诉他说，秦大山上午就从北京回来了。于是，踏着夕阳的余辉，他向秦家山村走去。
头两天落了一场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秦岭披上了厚厚的积雪，大地一片银白，道路两旁的树上还挂着毛绒绒残雪。从大队部通往秦家山的大路上只扫出了能走架子车宽的路面。王支书一个人慢腾腾地向秦家山向秦家山村走着。来到果库前的广场上，整个广场早被人扫得一干二净，扫走的积雪全被清理到路边的沟壑里去了。站在广场上，放眼眺望，眼前 是银装素裹的世界，王支书仿佛站在了世界之巅，心情好到了极点，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胡乱吼了一嗓子。他转身向西一看，水库大坝上走来一个人，他把手搭在眼眶上定睛一看，原来是秦虎言。秦虎言扛着一把锄头和铁锨正往村子这边走来。他在广场上等了一会儿。
秦虎言走到近前，见广场上站着的是王支书，于是问道：“王支书，站在这儿干啥呢？”
“我得告诉你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这消息比粉碎了‘四人帮’还炸裂。”王支书话语中带着控制不住的兴奋。
秦虎言往王支书身边靠了靠，侧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王支书说：“南有福那个家伙被抓起来了，今日后晌抓走的；听说郎五奇也被抓了，是前天的事。”
“好事啊！我看今黑了咱得喝两杯庆祝一下。这是好事！都盼了多少年了。要是李老师知道了那该多啊！”秦虎言高兴地说。
“是啊。李老师要是知道了该多好呀！他现在人在西安，他会知道的，也许过几天他还会来，到时候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听说大山回来了，见了吗？”王支书问。
“晌午就回来了。吃过午饭我去过他家见过面了。大山在北京上了军事学院，这才有时间回，要不是上学，恐怕回不来。这下好了，玉梅要结婚，他在家能多待上几天。”秦虎言说。
“走，去他家。大山这一走就是一个，回来也没个准信，还怪想他的。你到地里干啥去了？”王支书说。
“有两棵果树被雪压歪了，我去扶了扶。‘今年大雪飘，明年收成好啊。’这场雪下的真好！”
“那你也该叫上几个人一起弄呀！”
“路滑，我一个能弄。”
两个人说着就到了大山家门外。秦虎言把锄头和铁锨往门口一放，随王支书一起走了进去。
“哎呀！王支书，好久没见了。”秦大山看到王支书和五爸来到家里，高兴地上前与王支书握手。“坐！”
李君玲赶紧端来了茶递给王支书，说：“支书，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快，快喝口茶，天太冷了，暖和暖和。”她又过去给五爸也端了一杯茶。
“今天县上给大家除了一害，我高兴！大山，你听了也会高兴的。”王支书兴高采烈地说着，然后喝下一口茶。
秦大山问：“啥事这么高兴？”
“迫害你李老师的那个南有福和郎五奇都被抓了。你说这是不是好事？这是大快人心的事呀！”
“消息可靠吗？”秦大山问。
“可靠！”
秦大山说：“有这么好的消息，咱就当是下酒菜了。王支书，你来了，还有我五爸，咱得喝两杯。君玲，给咱收拾几个菜，再拿一瓶酒出来。”
大山妈听到王支书来了，放下孩子从炕上就出了卧室，说：“你多长时间了也不来家里，山娃一回来，你准来。王支书，你坐着，我跟娃娃几个去收拾饭菜，晚上跟山娃喝几杯。”
“行，不走。”
“李老师被那个郎五奇给害惨了，还有郑永年老师、王朝辉老师。唉！太惨了。这下好了，新账老账会一起算的，看来这是要肃清林彪、江青那一伙的流毒啊。原来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悲哀。天道轮回啊！”
“是啊！天道有轮回。人在做，天在看，这个天是老百姓，是普天之下的老百姓！”王支书感叹道。
郎五奇被宝秦市公安机关叫走两天就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了音信，县里一下子就没人管了，所以就炸开了锅，消息在县城一下子就传天了；仅仅过了一天，南有福又被抓了起来。消息一下子被实锤了。其实，几天以前，原来闹得最欢的几个红卫兵头头被抓走以后，就有人偷偷摸摸地议论。广播喇叭里天天喊着要清除“林彪、四人帮”的流毒，县城机关的人都盼望着郎五奇、南有福一伙早点被清除掉。他们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南有福被抓走后，已经当了两年水利局局长的倪虹一开始陷入了六神无主之中，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儿子已经六、七岁，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明年秋天就要上学，孩子是无辜的呀，但他有这样的父亲，上了学肯定会遭到其他孩子的嫌弃，一定会遭到人身攻击甚至被其他孩子欺负，他小小年纪总不能活在人们讨厌的眼光里呀！就算自己辞职不干也得远离县城这个是非之地，本来儿子心里就有阴影，总不能让孩子再受别人欺负。对，离开县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一个能让孩子受到良好教育的地方。于是，她想起了省城的那个女同学。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秦大恽领着李新强老师、王爱华老师和他的好同学李羚、李方回到家里以后，李老师和秦大山坐在一起说话，秦大恽带着李羚和李方就进了他的卧室。王老师进入了大山妈的卧室。玉梅、玉兰和君玲赶紧去了厨房，晚上要做几个菜招待李老师一家。
秦大山和李老师聊了一会儿恽儿的学业，瞅准机会说：“李老师，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南有福和郎五奇前几天被公安机关抓起来了。”
李老师听到这话并没有幸灾乐祸，而是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淡淡地说：“人啊，什么时候都不该作恶。害人害己呀！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咱不说他，影响心情。”
玉梅见嫂子在厨房里碍事，说：“玲姐，你回屋里吧，过去陪李老师去，饭菜快要做好了叫你。”
李君玲应了一声就回到堂屋来了。聪明的李君玲觉得要找个人来陪李老师喝点酒，就问道：“大山，晚上还叫谁来？饭菜快要做好了。”
秦大山看了看李老师，想征求李老师的意见。
李老师也看着秦大山并没说话，意思是让秦大山决定。
秦大山笑了笑，说：“那就叫王支书吧。他那天说了，李老师要是来了，一定要告诉他。让恽儿去叫吧。”
李君玲走过去敲了敲恽儿的房间门，轻声喊道：“恽儿，出来一下。”
秦大恽从房间走出来问：“玲姐，什么事？”
“你去大队请一下王支书吧，就说李老师有请。”
“好，嫂子。我和李羚、李方一起去。”
秦大恽回到房间叫上李羚和李方一起出了门。
天快黑的时候，王支书来了。一见面，李老师就跟王支书拥抱在一起。
秦大山给王支书倒了一杯茶并请他坐了下来。
王支书端着茶杯脸上挂着笑容，说：“李老师，南有福被抓了，知道了吧？”
“知道了。何必当初呀？！”李老师说得很平静。
“我看你并不感到惊讶啊？这应该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李老师。”王支书说。
“惊讶什么？我并不感到惊讶。这个结果是早就注定了的，只是时间早晚的事。秦大山，你当兵离开县城那天下午，我就说过这话。我当时说，我们的党只是走错了路，党会纠错的。那些在运动中推波助澜的人的下场早就注定了，没有什么好奇怪。”
“是啊，老师，您这句话我一直都记着，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而且，我也有了一些体会。”秦大山也说得很平静。
李老师大概已经猜出了秦大山说的有了一些体会的意思，他看了看秦大山说：“大山，你这话其中可有意味呀。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两本俄文资料给你带来了麻烦呀？”
王支书不解地问：“啥俄文资料呀？”
李老师说：“大山，那两本俄文资料到现在我们还在研究，现在已经成了西工大的教材，这可是世界科技前沿的东西，是宝贝啊。要不是你带到部队上去，可能早就成了灰烬了。那就太可惜了。过去，跟苏联还没有翻脸那会儿，我们国家弄了一些教材，但都比不过这两本。多亏了你啊。你是冒着政治生命的危险为国家保住了宝贝的！”说到这儿，李老师流下了两行热泪。他擦了擦泪接着说：“大山，是不是那两本教材给你带了麻烦呀？那段时间没有你的音讯，部队上还来了两个军官，到古镇中学把你写给我的信全收走了。我一个多月都没有你的消息，我知道大祸要临头了，我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也不敢给王老师说，也不敢给孩子们说……唉！不说了，不说了。说说你当时的情况，大山。”
李君玲走过来给李老师添了一杯茶就坐下来听他们谈话。
秦大山说：“当时，师里的常政委把我关了两天，后来就把我开除了，要押送我回老家。当时，押送我的人和我已经到了西安火车站，出了火车站就要坐车回来的，但是。谁能想到啊，火车站的广播喇叭在喊我，我就被叫到了站长办公室。那个站长说，让押送我的干部要全须全尾地把我护送回部队。当天晚上，我们又坐上火车，第二天就回到了部队。中间有这么大的反转，我至今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支书跟听天书一样，瞪着眼睛说：“哦，我想起来了。大山回到部队就提干了。李老师，后来，一天下午我去学校看你，你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就是那会儿，对，就是那会儿。哎呀，大山呀，你还发生过这么惊险的事情，你那是给国家做了一件大好事呀。今天能有这样的成就，不光是你做得好，我看这也是天意啊。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郎五奇、南有福能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天意。活该！”
李君玲坐在旁边听着秦大山、王支书和李老师的谈话，一直压在她心里好几年的谜团今天才终于解开了。外面的天虽然已经黑了下来，但李君玲此时感觉到丈夫秦大山的形象特别的高大，他的内心就像这外面这一片冰雪世界一样的洁白无瑕，他的心胸就像大地一样的坦荡无私，他对任何人都没得说。于是，她兴奋地说：“秦大山，你被部队开除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可我一直还坚定地认为一定不是你的错。所以，我依然坚定地选择要嫁给你，说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我有眼光吧？”
李老师半调侃却十分认真地说：“君玲，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要为你当初的选择而高兴和骄傲，我也为你选择了秦大山而高兴。如果你动摇了，那你就错过了天下最好的人生伴侣，一个最好的最有作为的男人。现在看，你们多幸福啊，你们两个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学历高，事业好，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让人羡慕啊！”
李君玲说：“老师，我也羡慕您呐，在您遭受了那么大的灾难面前，这么多年了，王老师依然和您不离不弃，你们的爱那才是人世间最纯真的爱，你们的爱是在灾难面前考验过的，是最信得过的爱。”
“是的，王老师几十年前跟着李老师来到西北最贫困的地方来支教，那是义无反顾的，她把早就认准了李老师。两位老师把他们的青春献给了祖国的教育事业上，他们的人品是值得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学习一生的。”秦大山感慨地说。
秦玉兰端了盛满饭菜的餐盘走了进来，一边往餐桌上摆放着菜盘一边说：“李老师、王支书，咱吃饭吧。”然后提着餐盘来到妈妈房间，看了看熟睡中的侄儿轻轻说：“王老师，咱吃饭。”
妈妈轻轻地给孙子掖了掖被子，又轻轻地拍了拍，然后才轻轻地下了炕，走到门口又轻轻拉上房间门，还回头看了看。
堂屋里摆了一高一低两个方桌。李老师、王老师、王支书、秦大山、李君玲还有大山妈坐了那个高方桌，秦玉梅、秦玉兰、秦大恽、李羚、李方坐在了低餐桌旁站。大家都坐下后，秦大山给每个人都斟满了酒，然后看了看大家，他热情洋溢地说：“今天就是过年，我们最敬爱的李老师和王老师一家人来到了秦家山，给家里带来了温暖。李老师和王老师又评上了教授，我衷心地祝贺二位恩师取得如此殊荣！王支书和李老师、王老师也是多年的朋友，今天你们相会在家里，我很高兴，祝愿你们的友谊长存！最后我还要对我的老妈说一声您辛苦了，您为了我们这个家奉献了大半辈子，是您的辛勤劳作和为邻为善的好品德撑起了我们这个家，您辛辛苦苦把四个子女养育成人，如今个个都有了出息。儿子代表我们娣妹四个祝您老人家健康长寿！来，让我们举起酒杯，我提前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好、事业好、学业好！家庭好！”
“咣当”一声，几个酒杯轻轻地碰在了一起。大家的心也连在了一起，几个人、几个家的友情也连在了一起。
腊月二十六这天，李君玲和秦玉兰一早起来把秦玉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一阵阵噼哩啪啦的鞭炮、悠扬悦耳的唢呐和大人孩子们的欢笑声中被一顶大花轿抬到了胡家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