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七点,顾晓梦在省城公寓里接到那通电话时,咖啡刚煮好。
“晓梦同志,我是省委组织部孙长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正式,“经省委研究决定,拟调任你为省金融控股集团副总经理,党组成员。今天上午十点,请到组织部谈话。”
顾晓梦握着手机,愣了三秒。水壶在灶台上发出尖锐的鸣叫。
“孙处长,这调令……是不是太突然了?”
“是常规干部交流。”孙长林的回答滴水不漏,“你在清河协助产业基金整改的工作表现,省里看到了。金融控股集团更需要你这样的专业干部。详细情况见面谈。”
电话挂断。顾晓梦关掉煤气灶,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色。省金控副总——副厅级,比她现在的级别跳了两级。这种破格提拔,绝不只是“常规交流”。
她立刻拨通沈墨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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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市委招待所,沈墨正在晨跑。手机在臂包里震动,他放缓脚步接听。
“我被调走了。”顾晓梦开门见山,“省金控副总,今天谈话。”
沈墨在跑道边停下,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什么时候的事?”
“刚接到电话。沈墨,这不正常。”顾晓梦语速很快,“区块链系统上周五才完成第一轮测试,预警信息刚出来,周一我就被调离。太巧了。”
“预警信息你上报了?”
“按照你的指示,暂存加密库,三级权限。”顾晓梦顿了顿,“但我留了备份。沈墨,那些预警指向的人,比我们想的还要高。系统追踪到三笔资金,最终汇入了某个海外信托,而那个信托的受益人名单里,有前任省领导的直系亲属。”
沈墨握紧了手机。晨跑的人群从他身边经过,没人注意到这个男人脸上的凝重。
“你的调令,可能是一种保护。”他压低声音,“也可能是有人想把你调离关键岗位。”
“我也这么想。”顾晓梦说,“谈话在十点,我九点出发。这期间,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沈墨快速思考。顾晓梦一旦调走,区块链系统的后续开发、预警信息的处理,都将面临变数。他必须在交接完成前,拿到关键数据。
“两件事。”他说,“第一,把系统核心代码和数据库架构,做一份技术移交文档,权限设置成只有你能解锁。第二,预警信息涉及的原始交易记录,我要看到完整的资金链路图。”
“你要那个做什么?”
“如果真有人想掩盖什么,我需要知道他们想掩盖的到底是什么。”沈墨说,“晓梦,这次调任可能是机遇,也可能是陷阱。到了省里,一切小心。”
“我知道。”顾晓梦声音很稳,“沈墨,如果我去了省金控,或许能接触到更多省级基金的内部数据。那些清河流出去的钱,最终去了哪里,我可以继续查。”
“风险太大了。”
“风险一直都有。”顾晓梦笑了笑,“从我在玉泉帮你整理信访材料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安全上岸。十点谈话,我争取下午回清河办交接。见面详谈。”
电话挂断。沈墨站在跑道边,看着朝阳从城市天际线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棋盘上的棋子,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新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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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半,清河市金融办。
顾晓梦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几个纸箱堆在墙角,电脑里的文件正在加密传输。她坐在桌前,最后一次检查那份技术移交文档。
文档设置了双重密码:第一重是她的生日,第二重是沈墨女儿的生日——这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组合。解锁后,文档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自动销毁。
门外传来敲门声。金融办主任老赵推门进来,脸色复杂。
“晓梦,调令的文件传真过来了。”他递过几张纸,“省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要求你本周内完成工作交接,下周一到省金控报到。这……太突然了。”
顾晓梦接过文件扫了一眼。落款是省委组织部,印章齐全,调任理由写着“加强省属金融企业领导班子建设,优化干部队伍结构”。
官样文章,无懈可击。
“赵主任,这几年谢谢您的照顾。”顾晓梦站起身,“区块链系统后续的开发维护,我已经安排了技术团队接手。具体交接清单,下午我会整理出来。”
老赵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晓梦,你是个能干事的。到了省里,好好干。不过……”他压低声音,“省金控那边,水很深。前任副总就是因为查某个基金的问题,被‘交流’到党校学习去了。你心里要有数。”
“我明白。”顾晓梦点头。
老赵离开后,她关上门,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枚加密U盘。插入电脑,输入密码,屏幕上跳出一张复杂的资金流向图——正是区块链系统预警的那三笔异常交易。
她拖动鼠标,放大其中一个节点。资金从清河产业基金流出,经过三家空壳公司周转,最终进入开曼群岛的一个信托账户。信托管理方的注册信息显示,该账户的“咨询委员会”名单里,有一个中文拼音名字。
那个名字,属于一位已经退休五年的省级领导。
顾晓梦把U盘拔出来,握在手心。金属外壳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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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清河市委小会议室。
沈墨推门进去时,顾晓梦已经在了。她换了身深蓝色西装套裙,头发挽起,看起来干练利落。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是黑的。
“关门。”顾晓梦说。
沈墨反锁了门。会议室没有窗户,只有顶灯洒下均匀的光。
“谈话怎么样?”他坐下问。
“很正式,很规范。”顾晓梦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孙长林强调了省金控的重要性,说省委主要领导亲自点将,希望我发挥专业优势,推动省级产业基金改革。全程没有提清河,没有提区块链系统,更没有提预警信息。”
“他们在回避。”沈墨说。
“对。”顾晓梦调出那份资金流向图,“所以我更要让你看到这个。”
屏幕亮起,红色的资金线像血管一样蔓延。沈墨俯身细看,手指在几个关键节点上滑动。
“这笔三百万,2019年11月拨出,名义是支持‘智能制造孵化器’。”顾晓梦指着第一条线,“实际流转路径:产业基金→清河新城置业→鼎峰资本(开曼)→海外信托。信托的季度报告显示,这笔资金被用于购买香港某地产公司的债券。而这家地产公司,是那位退休领导儿子控股的企业。”
沈墨的脸色越来越沉。
“第二笔,五百万,2020年3月。”顾晓梦切换到下一页,“路径更复杂:通过了六家关联公司,最后进入新加坡的一个家族办公室。这个办公室的客户名单是保密的,但我通过跨境支付数据反查,发现同期有一笔等额资金,流入了省某重大项目的承包商账户。”
“哪个项目?”
“永川至清河的城际铁路。”顾晓梦看着他,“那个项目当初的招标,争议很大。中标的企业报价比第二名高百分之十五,但评审委员会以‘技术方案更优’为由通过。评审委员会的主任,就是那位退休领导。”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电脑风扇的嗡嗡声变得格外清晰。
“第三笔呢?”沈墨问。
顾晓梦调出最后一张图:“这一笔最隐蔽。八百万,分四次拨付,每次两百万,走不同的项目名义。最终四笔资金在境外汇聚,转入一个艺术品基金的优先股。而这个艺术品基金,上个月在苏富比拍卖会上,以一千两百万的价格拍出了一幅画。画的买家是个匿名账户,但拍卖行的内部记录显示,预留电话的区号是省城的某个高档小区——那位退休领导目前居住的地方。”
沈墨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信息量太大,冲击力太强。
“这三笔,加起来一千六百万。”顾晓梦的声音很冷,“只是系统自动预警的异常交易。如果把所有历史数据都梳理一遍,数字可能更大。而且这还只是清河一个市的产业基金,如果是省级基金……”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
“这些证据,你上报了吗?”沈墨问。
“没有。”顾晓梦合上电脑,“按照你的指示,暂存加密库。但沈墨,我现在要调走了。这些数据在我手里,到了省金控,我就是个移动的炸弹。那些人调我走,可能就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或者,是想让你在更高层面继续调查。”沈墨睁开眼睛,“孙长林是组织部的老组工,他亲自找你谈话,说明这次调令至少是组织程序规范的。如果真想灭口,有更简单的方法。”
顾晓梦想了想:“你的意思是,省里可能有两股力量?一股想掩盖,一股想揭开?”
“或者,是有人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沈墨站起身,在狭小的会议室里踱步,“晓梦,你到省金控后,先站稳脚跟。这些数据不要主动碰,但如果有人想销毁,你必须想办法保住。关键时刻,这可能不仅是清河的证据,更是全省金融系统反腐的突破口。”
“那你呢?”顾晓梦看着他,“我走了,区块链系统还在清河。那些人会不会对系统下手?”
“系统我会保住。”沈墨说得很坚定,“李哲书记明确支持整改,这是尚方宝剑。而且,系统已经完成了第一轮测试,技术团队都掌握了核心代码。想彻底抹掉,没那么容易。”
顾晓梦从包里取出那枚加密U盘,推到沈墨面前:“这是所有原始数据的备份。密码是你女儿生日加上今天的日期。只有你能打开。”
沈墨接过U盘。金属表面还带着顾晓梦掌心的温度。
“还有一件事。”顾晓梦从电脑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起草的《省级产业基金穿透式监管实施方案》初稿。到了省金控,我会推动这个方案。如果能在省级层面建立同样的监管系统,那么全省的产业基金数据都能打通。到时候,清河流出去的钱去了哪里,会看得一清二楚。”
沈墨翻开方案。目录清晰,逻辑严谨,从技术架构到制度设计,都考虑得很周全。最后一页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为山河重写注释——与沈墨共勉”。
他抬起头,看着顾晓梦。这个曾经在玉泉县帮他整理信访材料的年轻干部,如今已经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甚至要走向更广阔的战场。
“晓梦,保重。”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你也是。”顾晓梦收起电脑,站起身,“沈墨,风暴可能要来了。你要站稳。”
她拎起公文包,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了,许半夏让我转告你,她查到了一些关于那位退休领导女婿的信息。那个人名下有十二家公司,其中三家是清河企业的供应商。她整理了材料,今晚给你。”
门开了又关。会议室里只剩下沈墨一个人。
他握着那枚U盘,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这里面装的不仅是数据,更是真相,是风险,也可能是改变很多人命运的钥匙。
窗外,天色渐晚。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而一场更大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