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小太监跪地高呼,声音发颤:“西南急报!黔州突发洪灾,三县淹没,百姓流离,急需赈济!”
满殿哗然。
林昭猛地转头,目光落在那卷湿痕未干的文书上。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李丞相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他上前一步,声音沉稳:“陛下,此时更应谨慎。林昭新政尚无实绩,若贸然推行,恐救灾不成,反致混乱。”
皇帝赵煦没说话,只是看着林昭。
林昭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大殿中央。
“臣请主持此次赈灾统筹。”他说。
百官一静。
谁都知道,这不只是个差事,是背锅的开始。国库空虚,调银困难,一旦延误,就是死罪。可要是办成了,新政就有了突破口。
李丞相冷笑:“你连钱庄都还没建起来,拿什么赈灾?靠柳三爷那百万两施舍?”
林昭不答。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展开。
“臣有一策,可在三个月内筹足百万两赈银,且不增百姓赋税。”
这话一出,连皇帝都坐直了身子。
“说。”
林昭点头,声音清晰:“以工代赈,劳务抵税。发动灾民重修河堤、扩建驿道,每日记工,月末折抵赋税。既解决劳力闲置,又降低财政支出。”
“荒唐!”李丞相立刻打断,“自古赋税皆以粮银缴纳,何时能让百姓用做工来抵?此例一开,法度尽失!”
“法度为何而立?”林昭反问,“为治国,为民安。如今黔州三县被毁,百姓无家可归,朝廷若只拨银送粮,短期可救,长期难继。可若让他们亲手重建家园,所得不止一口饭,还有一条活路。”
没人接话。
林昭继续说:“臣已测算过数据。当前国库年入三千五百万两,支出逾四千万,赤字靠挪移填补。若推行此策,三年内可新增税收三成,百姓收入提升两成。”
“你哪来的测算?”严崇在旁讥笑,“纸上画图,也能当真?”
林昭打开竹简,指着其中一行:“系统模拟显示,每投入一万工劵,可完成三十丈河堤修复,折合减免赋税七十五两。按十万灾民计,日均出工,三月即可创造价值超百万两的基建成果。”
“系统?”李丞相眯眼,“你口中的‘系统’,莫非是你一人所言,便算铁证?”
“不是一人之言。”林昭抬眼,“是实证推演。模型已计入物价波动、执行损耗、地方贪腐系数,保守估算,仍可为国库增收一千零五十万两。”
大殿安静。
这不是空谈。
这是数字。
是看得见、算得清的账。
皇帝终于开口:“你如何保证地方不会借机多征劳役?如何防止官吏虚报工数?”
“工劵编号登记,一户一册,完工画押。”林昭答,“每一笔记录皆存副本于州府与户部,可随时查验。若有作假,十倍追责。”
“听起来周全。”赵煦缓缓道,“可毕竟无先例。”
“正因为无先例,才要试。”林昭声音提高,“陛下,今日不改,明日黔州之祸,便是全国之患。水灾会再来,旱灾会再来,边患也会再来。若每次都要等国库拨银,等朝廷调粮,百姓只能等死。”
他顿了一下。
“可若有了这套办法,灾情一起,百姓自己就能动起来。修的是路,筑的是堤,救的是命,稳的是天下。”
赵煦闭上眼,片刻后睁开。
“你说的……有理。”
李丞相猛然抬头:“陛下!”
“朕没说准。”皇帝摆手,“但此事值得议。”
林昭没退。
他继续说:“臣愿立军令状。若三月内未能筹足百万两赈银,或出现大规模民怨,臣甘受重罚。”
“你倒是敢赌。”李丞相冷哼,“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失败,动摇的不只是新政,是整个赋税体系!是朝廷威信!”
“那就让事实说话。”林昭看着他,“您怕的不是新政危险,是它太有用。因为它绕过了层层盘剥,直接把好处给了百姓;因为它不需要靠您的门生去执行,靠的是百姓自己的手。”
“放肆!”李丞相怒喝。
“我说错了吗?”林昭不退半步,“您说无先例就不能行。可千年前也没有科举,没有驿站,没有漕运。哪一项不是人做出来的?祖制不是枷锁,是前人留给我们的路标。现在路断了,我们得修新的。”
赵煦盯着他,许久未语。
大殿里只剩下呼吸声。
终于,皇帝开口:“林昭所言,确有可行之处。”
李丞相脸色骤变。
“新政试行。”赵煦下旨,“先从黔州灾后重建开始,范围限定,期限三月。户部派人监督,每日上报进度。”
“陛下!”李丞相还想争。
“够了。”皇帝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朕知道你在怕什么。可现在,百姓在等活路,不是我们在等安稳的时候。”
林昭跪地叩首:“臣谢陛下信任。”
他起身,站在原地。
没有得意,没有张扬。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李丞相退回原位,手指紧紧攥住笏板。他看着林昭,眼神像刀。
可他知道,这一局,他输了。
至少现在。
百官低头,有人悄然抬头看了林昭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寒门出身的官员握紧了拳头。
他们看见了希望。
林昭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那卷竹简。
边缘已被汗水浸软。
但他没放手。
皇帝看向他:“你刚才说,增收一千零五十万两?”
“是。”
“依据何在?”
林昭翻开竹简最后一页:“这里列出了十二项关键参数。包括人均日工量、材料成本浮动区间、地方执行效率折损率、以及灾后经济反弹系数。”
“反弹系数?”
“百姓参与建设后,收入增加,消费上升,带动本地商税增长。”林昭解释,“这是连锁反应。一条路修通,不只是省了脚力,还能让山货出村,让盐铁进寨,让孩童能上学堂。”
赵煦听着,眉头渐渐松开。
“你考虑得很远。”
“不敢。”林昭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下次灾难来时,我们还是只能等。”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说的系统……真能算这么准?”
“它不能预测人心。”林昭答,“但它能计算规律。就像水往低处流,人往活路走。只要方向对,结果就不会差太远。”
赵煦点点头。
“那你去做。”
“臣遵旨。”
林昭没动。
他等了一句更明确的话。
赵煦明白他的意思。
“朕准你全权统筹黔州赈灾事务。”皇帝说,“所需人力、物资,可直接调用地方府库,事后补报。”
这话一出,等于给了实权。
李丞相嘴唇发白。
他知道,新政已经踩上了第一条船。
只要成功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再也挡不住。
林昭终于转身,准备退出大殿。
“林昭。”皇帝叫住他。
他停下。
“若真如你所说,三年增收千万两……”赵煦看着他,“大乾,是不是就能强起来了?”
林昭回头。
“不是大乾强起来。”他说,“是百姓,能挺直腰杆了。”
皇帝没再问。
林昭走出几步。
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更难。
要建工劵制度,要设登记点,要培训小吏,要防贪腐,要让百姓相信这张纸真的能换粮换盐换布。
但他不怕。
因为他手里有数据。
不是梦话,不是口号。
是算出来的路。
他走到殿门口,阳光照进来。
阿福曾问他:“大人,咱们做的事,能成吗?”
他说:“能。”
为什么?
因为该变的时候,总会有人站出来。
他就是那个该站出来的人。
太极殿内,百官陆续退下。
李丞相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地上那道长长的影子。
然后慢慢抬起手,把笏板轻轻放在案上。
手指还在抖。
赵煦望着殿外,久久未语。
远处传来一声马嘶。
林昭翻身上马。
缰绳拉紧,马蹄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