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端着那碗热汤离开后,林昭没有立刻继续写字。他盯着桌上铺开的图纸,目光停在自己刚写下的那行小字上——“建议设立工劵制度”。笔尖还沾着墨,纸面有些晕染。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玉璧安静地贴着皮肤,系统提示浮现:
【下一步任务:设计工劵规则】
【目标:制定防伪、可统计、易核查的劳务凭证体系】
【进度:0%】
他知道,光有想法不行,得做出样子来。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比阿福沉稳,节奏清晰。门被推开,沈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卷轴,眉头微皱。
“林兄,我刚从衙门出来,听说你今日去了城南,还提了个‘以工代税’的新法子?”
林昭抬头,“你消息倒是快。”
“满城都在传。”沈砚把卷轴放在桌上,“说你要让百姓干活抵税,还亲自去听民声。我不信你会搞这种……琐事。”
“这不是琐事。”林昭抽出一张纸,“是信任的问题。百姓不怕出力,怕的是干了没人认。昨天有个泥瓦匠说,前年修路,名单被人改过,一半人没拿到钱。你说他们还敢信吗?”
沈砚不说话。
林昭继续道:“所以不能只靠嘴说,也不能只靠官府一句话。得有个东西,能让人看到自己的工时,记得住,改不了,还能用来抵税。”
“你是说发凭证?”
“对,我叫它‘工劵’。”
沈砚挑眉,“不过一张纸罢了。”
“不是一张纸。”林昭翻开昨夜画的草图,“是登记、核验、兑现的全过程凭证。我打算分三步走:第一,每人发一张劵,编号唯一;第二,每天记工,村正签字;第三,完工后按质量折算赋税减免。”
他指着图纸,“你看这里,左边写人名籍贯,中间是工程名称和日工格,每天填一次,右边留空位盖三级官印——班组、乡吏、县衙。底部加一道暗纹边栏,用特制木戳印,民间难仿。”
沈砚低头看,起初只是随意扫一眼,后来慢慢凑近。
“这格子……间距一样?”
“对,每格高一寸,宽两寸,便于后期统一汇总统计。数字用大写,防止涂改。”
沈砚拿起笔,在纸上试着画了几格,发现每一列都能对齐,横竖成行。
“如果全郡几千张劵都这样排,确实方便抄录归档。”他点头,“但这编号怎么定?不会重吗?”
“天干地支配里甲。”林昭拿过笔,在边上写下“甲子·东三里·001”,“每个村一个前缀,每人一个序号,重复概率极低。要是有人冒领,一查就露馅。”
沈砚又看底部那道细线,“这纹路像是织布的花样。”
“是‘回字纹’变体,但加了断点。每个州用不同断点位置,比如江南用三处断,河北用五处。地方官一看纹路就知道是不是本州发的劵,防止跨区流转造假。”
沈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还真是……把一张纸玩出了花。”
“这不是玩。”林昭语气认真,“政策能不能落地,就看这张劵能不能让人信。它得简单到农夫能懂,严密到贪吏难改,还得方便官府管理。”
沈砚坐下来,重新铺了张纸,“让我试试。”
他开始画样券,一开始随手勾勒,后来一笔一划,越来越慢。
画到第三张时,他已经不再随便写了。每一笔都停顿,思考格子大小、文字位置、印章空位是否合理。
“这三级用印……必须层层加盖?”他问。
“对。少一级都不算数。而且每次盖印要登记用印人姓名和时间,事后可追责。”
“那要是有人私刻印章?”
“印章统一由工部监造,铜质带齿边,印泥掺特殊矿物粉,阳光下可见反光点。普通朱砂仿不出来。”
沈砚点头,“你还想到查验手段。”
“不止。”林昭拿出炭笔,在劵背面画了个小方框,“这里可以打孔记录工种。比如挖土打一个孔,搬砖打两个,烧石灰三个。不同工程组合不同,避免混用工时。”
沈砚看着自己画的三张样券,神情变了。
从一开始的轻视,到好奇,再到现在的认真。
他放下笔,长出一口气。
“我原以为,治国靠的是策论文章,是庙堂之上的纵横捭阖。结果你告诉我,真正的根基,是在这种……一张纸、一个格子、一道印的事上。”
他指着底部暗纹,“这纹路细密规整,批量印制也不费力,还能防伪稽查。林兄,你这是把算学、律法、吏治全都塞进了一张纸上。”
他抬头看着林昭,“此前我真觉得这是小事,现在才明白——这不是小道,是大道。”
林昭笑了,“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不光是想。”沈砚把三张样券推到中间,“我帮你改。明天我带人重新校一遍格式,再做几版不同尺寸的试用样张。我们得确保连不识字的人,也能靠标记分清自己的劵。”
“好。”
两人不再多言,低头继续修改。
烛火跳动,映在纸上,墨迹未干。
沈砚突然停下,“等等,如果大规模推行,怎么防止有人囤积劵、转卖他人?”
“实名绑定,不可转让。”林昭答,“领劵时按手印,查工时对指痕。一人一劵,终身编号。”
“那要是有人替工呢?”
“每日点卯拍照。”林昭顿了一下,见沈砚疑惑,解释道:“不是真照人,是用‘影绘板’画轮廓,简单记特征,比如身高、肩宽、走路姿势。不用识字也能辨人。”
沈砚愣住,“你还准备了配套办法?”
“每一个漏洞,都得提前堵住。”林昭指着图纸,“我们现在做的,不只是发一张纸,而是在建一套规矩。让想偷懒的没法躲,想作假的不敢动,老实干活的人,一分都不会少。”
沈砚久久不语。
然后他笑了,拍了下桌子。
“林兄,你这哪是设计工劵,你这是在织一张网——把人、事、权、责,全都编进去。”
“对。”林昭点头,“一张劵,就是一条信用的线。千千万万条线,才能织成民生这张大网。”
沈砚站起身,把自己画的三张样券收好,“我明天带人来,一起细化。这种事,不能只靠你一个人想。”
“好。”
沈砚走到门口,又回头。
“以前我觉得你是个奇才,能写一手好策论,能在殿试压我一头。现在我才懂,你根本不是在考试。”
“我在做事。”
“对。”沈砚声音低了些,“你在建一个新规矩。”
门关上了。
林昭独自坐在灯下。
桌上的样券摊开着,墨迹已干。
他拿起最后一张,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划过编号格,停在暗纹边栏上。
忽然,他皱眉。
拿起炭笔,在劵背面画了个新符号——一个带缺口的圆环,下面加一横。
这是他临时想到的防伪标记,只有参与设计的人才知道含义。
他盯着这个标记,心想:
如果有人能一眼认出它代表什么,那就说明——
内部已经泄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