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秋高气爽,兰道元见杨过在小较中扬眉吐气,心中也替他高兴,便道:“整日在山上清汤寡水,走,带你下山打打牙祭。”杨过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二人换了寻常布衣,顺着山道迤逦而下。山脚市集颇为热闹,酒旗招展,人声熙攘。兰道元领着杨过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家名为“醉仙居”的二层酒楼,拣了靠窗的雅座坐下。窗外可见街上往来行人,远处终南山峦起伏,景色甚好。
跑堂伙计热情上前,兰道元也不看菜牌,径直点道:“一坛上好的汾酒,一只肥嫩烧鸡,切二斤酱牛肉,再配几样时鲜小炒,拣拿手的上。”他又特意嘱咐,“烧鸡要皮脆肉嫩,牛肉要卤得入味。”
杨过听着菜名,喉头已忍不住动了动。待酒菜如流水般端上,香气四溢,更觉肚里馋虫大动。他先恭敬地为兰道元斟满一碗清澈的酒液,琥珀色的酒浆在粗瓷碗中微微荡漾。
“大哥,”杨过自己也夹了一大块油光红亮的鸡肉,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地抱怨道,“这道士可真不好当,清规戒律多不说,连口肉都吃不上,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兰道元见他吃得香甜,眼中带笑,端起酒碗浅酌一口,悠然道:“口腹之欲,乃人之常情,亦是红尘乐趣。大道固然要修,偶尔满足一下这舌尖上的念想,也无伤大雅。所以我也常溜下来,开个小灶,慰劳慰劳自己。”他说得坦然,毫无拘泥之态。
杨过听得直乐,灌下一大口酒,辣得他龇牙咧嘴,却又畅快地舒了口气。他想起白日里的事,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促狭笑道:“大哥,你今天没看见,赵志敬那张脸,啧啧,黑得跟刷了锅底灰似的,我看他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兰道元也微微一笑,夹了片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所以今日特意带你出来,一是为你庆功,二是嘛……”他眨眨眼,“也省得你在山上,总对着某些人那张丧气脸,影响胃口。”
杨过心中温暖,又给兰道元满上酒。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按捺不住好奇,悄声问道:“大哥,我有一事一直不解。那赵志敬好歹也是三代弟子之首,为何……如此惧怕于你?”
兰道元放下筷子,拿起布巾擦了擦手,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武功比他高得多,高到让他兴不起反抗的念头。”他见杨过听得专注,便将昔日与赵志敬师徒起冲突并狂扇二人耳光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后来赵志敬向几位师叔祖告状,师叔祖又是如何明辨是非,站在理字一边。
“自那以后,他便明白,无论是动武还是论理,他都占不到半分便宜。更何况,几位师叔祖心中自有公断,并非一味偏袒门下大弟子。”兰道元最后总结道,“所以他只能忍着,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放肆。”
杨过恍然大悟,用力点头:“原来如此!还是大哥厉害,武功高强,又占住了道理,让他无话可说。”他眼中满是钦佩,由衷道:“跟着大哥,我觉得一辈子都学不完,不光是武功,还有这些处事应对的道理。”
“你能想到这一层,便很好。”兰道元正色道,“武林之中,终究是实力为尊。没有过硬的本事,道理说得再响,也无人肯听。所以更要沉下心来,耐住寂寞,将根基打牢。”
杨过又问道:“大哥,那你的武功是怎么练得这么厉害的?你这般年纪,竟能与郭伯伯……旗鼓相当。”他提及郭靖,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复杂。
兰道元看着杨过,缓声道:“你天资聪颖,其实远胜你郭伯伯当年。他昔日的悟性,未必及你。但他有一样,却是常人难及——那便是日复一日,勤学苦练,从不懈怠。正因这份坚韧不拔,他才能成为今日江湖上人人敬仰的‘郭大侠’。”他言语中对郭靖的敬重,清晰可辨。
杨过听兰道元如此评价郭靖,眼神微动,心中那点复杂的情绪又悄然翻涌起来。
兰道元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远:“然而,一个人武功再强,终究是活在人群之中。孤木难成林,独狼易受欺。很多时候,也需要懂得联合他人的力量,明辨是非,争取同道。”他稍作停顿,语气温和了些,“就像几位师叔祖,他们为人正派,只是对你父亲之事或存心结,对你或许也有些误解。待时机合适,我当设法安排,让你们坐下好好谈谈。有些心结,说开了,方能化解。”
杨过听到提及父亲和丘处机等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低头盯着碗中微漾的酒液,默默不语。兰道元知他心绪复杂,也不强求,只举起酒碗,朗声道:“来,今日高兴,先不说这些。吃!”
“对,吃!”杨过甩甩头,将烦心事暂且抛开,重新振奋精神。两人不再多言,对着满桌佳肴风卷残云。杨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格外香甜,烧鸡撕开,汁水淋漓,牛肉厚实,满口咸香,时蔬清爽,正好解腻。兰道元虽吃得文雅些,却也速度不慢,显是这市井风味对了胃口。一坛酒渐渐见底,桌上的盘碗也空了大半。
酒足饭饱,二人结了账,也不急着回山。秋日午后阳光正好,便在市集上信步闲逛。看看货郎担上的新奇玩意,听听茶馆里说书人的段子,闻闻点心铺子刚出炉的糕饼甜香。杨过仿佛出了笼的鸟儿,左顾右盼,脸上洋溢着少年人纯然的快乐。兰道元则负手缓行,偶尔为他解说些风土人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直到夕阳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重阳宫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他们才不紧不慢地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