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心斋内,烛火通明。
青罗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左腹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透出淡红的血渍。
陈府医刚施完针,额上沁着细汗:“今夜是关键,若能不发热,便算过了第一关。”
榻边围了四人。
夏含章紧握着青罗冰凉的手,眼眶通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苏慕云站在她身侧,神色凝重,手中还攥着青罗戴的那一串佛珠,指尖发白。
薛灵跪在床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青罗,仿佛怕一闭眼,床上的人就会消失。
纪怀廉立在床前,背脊挺得笔直,脸色却比青罗好不到哪里去——他体内余毒未清,今日又经历这般惊心动魄,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强撑着。
“王爷,”夏含章轻声道,“您刚拔了毒,身子也虚着,不如先回去歇息片刻。这里有我们守着。”
苏慕云也劝:“此事还有赖王爷替青青找出凶手,王爷要保重自身。”
纪怀廉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若有变故,立即唤我。”
他深深看了青罗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房中,他却没有立即躺下,而是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沉寂的王府。
这一局,杀招接二连三。
先是毒杀他,未成;又当街掳掠青青,掳掠不成直接刺杀,几乎得手。
是谁如此迫不及待,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他握紧窗棂,指节泛白。
青罗腹间那道伤口,深可见骨。陈府医说,刀锋再偏一寸,便是神仙难救。
若她真的……
纪怀廉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他必须睡一会儿,哪怕一个时辰也好。明日还有太多事要做——追查凶手,封锁消息,安排后手……
他躺上床,闭上眼,却难以入睡。
西山大营,中军帐内。
谢庆遥正与几位副将商议春防事宜,墨羽忽地匆匆入内,附耳低语几句。
谢庆遥脸色骤变。
“先这样。”他起身,声音冷得能结冰,“本侯有急事回京。”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大步出帐,翻身上马,一鞭抽在马臀上。
骏马长嘶,绝尘而去。
从西山大营到京城,六十里路,谢庆遥只用了半个时辰。
永王府大门紧闭,他却未走正门,直接从侧墙翻入,身形如电,直奔竹心斋。
推开房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他看见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
青罗静静地躺着,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纱布下的伤口隐约可见,床单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谢庆遥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
一刻钟。
他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那样看着,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转身,看向跪在床尾的薛灵。
“把始末,细细说一遍。”他的声音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薛灵哽咽着,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道来——从假装被“赶”出王府,到西市遇袭,再到惊马掳人,夺刀反刺……
每一句,都让谢庆遥眼中的寒意更深一分。
待薛灵说完,谢庆遥抬手按了按他的肩:“你做得很好。”
说罢,他转身离开竹心斋,去了纪怀廉的院子。
房门虚掩,他直接推门而入。
纪怀廉正坐在书案后,听到动静抬起头。
两人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曳,投下长长的影子。
良久,谢庆遥沉声开口:“你出了何事?”
“中毒。”纪怀廉答得简洁。
“怎么封了消息?”
“本王不想当棋子。”
“你不想当棋子,他们就杀她!”谢庆遥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立刻压了下去,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明日我要带她走。留在这里,她会没命。”
纪怀廉紧咬牙关,双拳在袖中紧握,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细密的血珠。
谢庆遥说得没错。
永王府已经被人盯上了。那些人势必要把他这颗棋子用起来,用不了,就毁掉。青罗挡了他的路,也挡了他们的路。
而他……无力护她周全。
“伤势太重,明日不宜移动。”纪怀廉哑声道,“本王亲自看着她,不会再让人近她的身。等她醒来……你再带她走。”
谢庆遥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我不宜在此久留,等她醒了,便由阿四和墨羽来接,对外便说林小姐与她投缘,接去侯府照料些时日。”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纪怀廉憔悴的面容,声音缓了下来:“淮左,我不能在明面上帮你。你且保重!明日开始,我会派墨卫在暗处看着永王府。若需我相助,让墨卫传讯。”
淮左。
纪怀廉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心头一震。
那是他在北境军中的化名,军中同袍都这般唤他,谢庆遥也是。
自夏家覆灭,再无人唤过这个名字。
如今谢庆遥重提旧称,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那一夜,在北境风雪中并肩作战的边关小将夏淮左,与靖远侯世子谢庆遥,于这京城深宅之中,再次站到了一起。
“多谢。”纪怀廉低声道。
谢庆遥摇头,转身离去。行至门口,他忽然停住,背对着纪怀廉说了一句:“查出是谁做的,传讯给我!”
门轻轻合上。
纪怀廉独自坐在烛火中,良久,缓缓松开紧握的拳。
掌心血肉模糊。
可这痛,不及心中万一。
他起身,重新走向竹心斋。
夜色深沉,王府寂静。而一场无声的战争,已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