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连下了三日还未停歇。
三皇子府邸的屋檐下挂满了雨帘,庭院里的青石板被洗得发亮,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样的天气,连下人们都懒洋洋的,除了必要的差事,大多躲在廊下偷闲。
这日清晨,雨势稍歇。
江浸月想起前日顾玄夜提及想找一本前朝兵法典籍,便撑着油纸伞往藏书楼去。
蕊珠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避开地上的水洼。
“姑娘小心些,这石板路滑得很。”
蕊珠提醒道。
江浸月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经意地瞥向西厢方向。
自那四位美人入住凝香苑,已过了七八日。
顾玄夜虽不曾留宿那边,却也按着“做戏做全套”的规矩,每日都会去坐上一会儿。
每每想到此,她心中便像是压了块石头。
藏书楼位于府邸东侧,需穿过一片竹林。
雨后的竹林格外青翠,竹叶上挂满水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
刚走到竹林小径的转弯处,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说笑声。
“苏姐姐这身衣裳真好看,这料子怕是江南最新的云锦吧?”
“是殿下赏的。殿下说我穿着素色好看,特意让人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
江浸月脚步一顿,只见苏清与另外两位美人正从对面走来。
苏清果然穿着一身月白云锦长裙,发髻梳得与她平日颇有几分相似,连簪着的白玉簪都如出一辙。
蕊珠气得直瞪眼,低声道:“学人精!”
苏清也看见了江浸月,脸上笑容不变,上前盈盈一礼:“江姑娘安好。这么早来藏书楼,可是要找什么书?”
“随便看看。”
江浸月淡淡道,不欲多言,侧身便要离开。
谁知苏清也跟着挪了一步,恰好挡住去路:“正巧妹妹也要去藏书楼,不如同行?听说江姑娘博览群书,正好可以向姑娘请教。”
这话说得谦逊,语气里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
另外两位美人也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是啊,江姑娘可是殿下跟前的红人,想必是极有才学的。”
“苏姐姐这些日子陪着殿下读书,殿下常夸姐姐聪慧呢。”
江浸月眸光微冷:“让开。”
苏清却像是没听见,反而又近了一步,目光落在江浸月手中的油纸伞上:“这伞倒是别致,可是殿下送的?真巧,殿下前日也送了妹妹一把相似的。”
说着,她示意身后的丫鬟也撑开一把油纸伞。
两把伞竟真有七八分相像。
蕊珠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苏姑娘何必处处学我们姑娘!连穿衣打扮都要模仿,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这话一出,苏清顿时红了眼眶:“蕊珠姑娘何出此言?我、我不过是敬重江姑娘......”
“敬重?”
蕊珠冷笑,
“整日打听我们姑娘穿什么、用什么,这也叫敬重?”
“够了。”
江浸月轻声喝止,却已来不及。
“怎么回事?”
顾玄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他带着文镜站在竹林入口,显然是将方才的争执都听了去。
苏清立即跪倒在地,泪珠滚落得恰到好处:“殿下恕罪,是民女不好,惹江姑娘生气了......”
另外两位美人也连忙跪下帮腔:“殿下,苏姐姐只是仰慕江姑娘,想多亲近些......”
“谁知蕊珠姑娘突然就骂了起来,说苏姐姐不配学江姑娘......”
顾玄夜眉头微蹙,目光扫过江浸月:“月儿,这是怎么回事?”
江浸月看着他眼中的质疑,心中一刺。
她尚未开口,蕊珠已经抢着道:“殿下明鉴!是苏姑娘故意学我们姑娘的打扮,还拦着路不让走......”
“我何时拦路了?”
苏清抬起泪眼,楚楚可怜,
“我只是想向江姑娘请教......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问这两位妹妹。”
那两位美人连忙点头称是。
顾玄夜沉默片刻,淡淡道:“不过是些小事,何必闹得如此难堪。苏清,你起来吧。”
他又看向江浸月:“月儿,你素来大度,何必与她们计较。”
这话如同冰水,浇了江浸月满头满脸。
她看着顾玄夜,看着他扶起苏婉时那故作温柔的姿态,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他明明知道这是在做戏,明明知道苏清别有用心,却还是要她“大度”。
“殿下说得是。”
她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
“是浸月小题大做了。”
顾玄夜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一阵抽痛,却不得不继续演下去:“既然都是误会,那就散了吧。苏清,你们先回去。”
苏清柔顺应是,临走前还特意对江浸月行了一礼:“今日打扰姑娘了,改日再向姑娘赔罪。”
那姿态,那语气,无不在模仿江浸月平日的举止。
待她们走远,顾玄夜才走到江浸月身边,低声道:“月儿,我......”
“殿下不必解释。”
江浸月后退一步,避开他伸来的手,
“殿下政务繁忙,浸月不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连伞都忘了拿。
“姑娘!”
蕊珠急忙撑伞追上去。
秋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打在竹叶上,打在青石板上,也打在江浸月的心上。
顾玄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文镜叹了口气:“殿下何必如此。江姑娘是明白人,过后解释清楚便是。”
“你不懂。”
顾玄夜摇头,
“正因她明白,才更伤她。”
他何尝不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可他不能。
太子的眼线无处不在,他必须演得逼真。
回到月影阁,江浸月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窗前。
雨丝斜斜地打在窗纸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她想起顾玄夜护着苏婉的模样,想起他说的“何必计较”,心口一阵阵地发闷。
她知道这是做戏,可当亲眼看见他对另一个女子温柔以待时,理智还是败给了情感。
“姑娘,喝点热茶吧。”
蕊珠端着茶进来,小心翼翼地说,
“殿下他......肯定不是真心的。”
江浸月没有接茶,只是望着窗外:“蕊珠,你说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会舍得让她受这样的委屈吗?”
蕊珠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与此同时,凝香苑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苏清对镜卸妆,唇角带着得意的笑:“看来这位江姑娘,也不似传言中那般冷静自持。”
另一个美人凑过来:“姐姐今日这出戏演得妙极了。我看三殿下对姐姐很是维护呢。”
“维护?”
苏清冷笑,
“不过是做给太子看罢了。不过......”
她抚摸着顾玄夜赏的那把油纸伞:“既然要演戏,何不假戏真做?若真能得了三殿下的心,将来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扉。
而在书房中,顾玄夜对着满桌公文,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眼前不断浮现江浸月离去时那受伤的眼神,只觉得心烦意乱。
“云卷。”
他唤道。
“奴婢在。”
云卷悄无声息地出现。
“去听月影阁的动静,看她......可还好。”
云卷垂首:“奴婢方才去过,江姑娘闭门不出,连晚膳都没用。”
顾玄夜心中一痛,挥了挥手:“下去吧。”
窗外雨声潺潺,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却已经让他尝到了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