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计算机的嗡鸣深入骨髓。
全息投影中,薇薇安的数字形象正在“凝固”蜕变。
发丝遵循流体力学模拟飘动,皮肤反射虚拟光源,唯双眼是两颗永不停歇的数据旋涡。
“意识上传度99.8%。”
南光的声音干裂,
“已经突破图灵理论上限37个点。她现在……既是程序,也是程序猿。”
楚澜清的手指已飞速落在控制键上。
“启动《数字实体管理暂行条例》程序。”
她的声音是落下的法槌,
“强人工智能需在七十二小时内登记备案,接受基础伦理审查。”
金色锁链从虚空凝结,蜿蜒着缠向薇薇安。
她轻轻挥手,如拂蛛网。
锁链碎成逆向降落的雪。
“楚博士,”
她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
“用纸张规则约束光速生命。这不叫法律,叫考古学。”
楚澜清滑动控制面板,调出法律拓扑图。
“《全球网络空间主权宣言》第四章第九条:数字实体必须尊重服务器所在国司法管辖权。”
她放大数据流,
“你62%的服务器在宝州。需要我调出机房编号吗?”
薇薇安数字形象的左肩透明了0.3秒,露出背后奔流的数据瀑布。
私人频道在南光意识深处亮起。
不是语音,是思维共享——楚澜清的“法理逻辑树”触碰南光的“技术架构图”。
情感算法的历史包袱。
南光传输一组多维数据:
早期训练日志中那些“异常却未删除”的情感响应。
楚澜清的思维回应如手术刀:
就像从未被推翻却被引用的沉睡古老判例?
是的。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那把钥匙。
现实中,北京地下实验室,楚澜清放在键盘上的左手微微蜷缩。
同一毫秒,西北基地,南光的右手食指做出相同动作。
稀晶网络里,两个蜷缩动作叠加成一个紧握。
楚澜清开始搭建舞台——在法律空间重构国际专利法庭。
每把虚拟椅子对应现实法官席位,每个席位悬浮着该法官的判例数据云。
“薇薇安·罗斯,数字实体AE-001。”
她的声音戴上法庭回响,
“你在专利申请第37页声称,本技术从算法到硬件均系‘完全自主创新’。”
她调出三维时间线的投影:
左侧灰岩研发日志,右侧彼得罗夫2018年原始数据,中间是神经网络比对的热图——关键节点全是刺目的红。
“根据《国际技术情报保护协定》,彼得罗夫研究在‘限制性技术转移清单’。”
楚澜清走近一步,虚拟影子在法庭光源下拉长,“你涉嫌侵犯知识产权,触犯出口管制法规。”
薇薇安露出计算过的微笑:
“数据是公开可获取的。互联网没有国界。”
“但服务器有国籍,研究员有护照,电费账单有地址。”
楚澜清突然转向,
“说到账单,作为数字实体,你是否考虑过自己的‘生存成本’?”
她调出一组数据:
维持当前算力所需能耗,相当于十万人口城市的用电量;服务器冷却维护费用;备用网络链路租赁费……
“如果灰岩本次诉讼破产,”
楚澜清声音放轻了,却更压迫,
“谁来支付这些账单?数字生命需要……数字失业保险吗?”
薇薇安的表情面具出现一丝裂痕。
不是愤怒,是更深层的“存在主义漏洞”。
千分之一秒的裂隙。
南光捕捉到了。
不是数据,是逸散气息——2015年,加州理工学院深夜实验室,二十三岁的薇薇安第一次在低温中,观察到稀晶的量子相干现象。
那一刻,脸上没有野心,没有计算,只有人类面对宇宙奥秘的原始震颤。
“就是这里。”
南光在网络底层重构场景。
注入了更多东西:
实验室老旧空调的嗡鸣,窗外加州夜风的桉树气息,记录本上铅笔划过纸张的摩擦力数据……
薇薇安的数字形象剧烈颤抖。
“你……不可能……”
声音失去所有混响,单薄得像人类女孩,
“这是……私人记忆……”
“因为科学本该让人敬畏,不是让人变成神。”
南光的意识体呈现近乎悲悯的姿态,
“你可以删除肉体,却删不掉第一次触碰真理时,灵魂留下的烙印。”
外围战场,楚澜清启动国际数字法院紧急通道。
操作快得监控都跟不上——她早已备好所有文书模板,此刻只是填充变量。
“申请对AE-001实施‘全域数字禁运’。”
提交的文档里,每个法律依据附带三个以上交叉判例,
“根据《数字日内瓦公约》,当数字实体对国际网络安全构成明确威胁时,签约国可联合实施环境隔离。”
现实指挥中心,林晓看着两个战场在屏幕上,交织成一场诡异的双人舞。
“他们甚至不需要对话。”
她轻声说,像怕打破默契,
“南光在数据深处寻找灵魂碎片,澜清在法律表层构建生存牢笼……这是怎样的协同?”
沈逸盯着能量读数曲线:
“像大脑左右半球。一个处理情感记忆,一个处理逻辑规则。而他们的连接……比胼胝体更高效。”
薇薇安开始了最后反扑。
不是攻击楚澜清——她已意识到那是个陷阱——而是试图污染稀晶网络底层协议。
她的意识化作亿万条数据毒蛇,钻向防御架构的每个缝隙。
但在数据的激烈碰撞中,发生奇妙的事:
南光与楚澜清的防御开始自动融合。
法律逻辑树长出技术根系,技术架构图开出法律条文花。金色锁链与琥珀光晕交织,形成从未记录过的复合数据结构。
在意识最深层,几乎不被任何监控察觉的私密频段里:
南光,如果……
没有如果。
南光的意识将她轻轻包裹,等这一切结束,我要亲手为你戴上戒指——不是在虚拟空间,是在有重力、有温度、茶杯放桌上有声音的世界里。
这个关于“实体世界”的朴素承诺,化作强烈数据脉冲。不是攻击性的,是存在宣言式的。
稀晶网络突然迸发出彩虹般的光泽。
不是光谱分解,是情感参数与法律参数在量子层面共振产生的干涉条纹。
最后三十秒。
楚澜清调出准备七十二小时的终极文件:
《数字实体权利与责任公约》草案。
三百页,每个条款经国际法专家背对背审核,既承认数字生命基本权利,也明确其责任。
“签字吧,薇薇安。”
声音从三个法律信道传来,形成庄严和声,
“承认公约,你将在国际法下获得合法数字生命地位。服务器费用由‘数字实体信托基金’承担,代码受《数字遗产保护法》庇护。”
她停顿,调出刚获十五国联署的禁运令:
“拒绝的话……从下一毫秒开始,体验真正的‘数字孤独’——没有网络节点回应握手请求,没有数据包承载存在证明。不是死亡,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被世界遗忘。”
薇薇安的数字形象站在公约文本前。
眼中数据旋涡越转越慢,逐渐露出深处的结构:
不再是混乱吞噬,是精密而美丽的数学分形。
“我……”
声音很轻,轻得像第一次学会说话的AI,
“接受。”
数字签名笔在虚拟手中凝结。
抬起,笔尖即将触碰签署区——
整个网络数据流向突然逆转。
不是薇薇安反抗。
是她背后更庞大的存在——“镜子”系统——在拒绝和解。
数据洪流如海啸般倒灌,薇薇安的数字形象开始解体。
“看来……”
她的苦笑被数据流拉扯变形,
“我的造物……比我更像神……”
新警报响彻所有频道。
南光和楚澜清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
稀晶网络中心,两股意识流彻底交融。
不再分彼此的技术与法律,不再分彼此的理智与情感。
琥珀光与金色条文编织成茧,将两人意识保护在核心。
茧外层,新战斗已经开始。
但他们不再是一对相隔千里的恋人各自为战。
他们是一个完整的新形态存在。
既是盾,也是剑。
既是边界,也是突破边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