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前锋看着潘丽娟从里间走出来,那句“我回来了”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实质的石头,落在他心底那片微澜的湖面上,激荡开一圈圈复杂的波纹。屋内的煤油灯芯噼啪轻响,光线在她仍显苍白的脸上跳跃,勾勒出几分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坚定。
“伤……好了?”沈前锋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她的肩背,那里曾是血色浸染的地方。空间里取出的急救包和缝合器械,那一晚的惊险与秘密的半公开,仿佛就在昨日。
潘丽娟走到桌边,拿起那个已经凉了些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粗糙的陶制杯壁。“嗯,差不多了。老周那里安全,药材也够。”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他,“组织上有新的指示。”
她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这符合她一贯的风格。那种熟悉的、因共同目标而暂时压过猜疑的合作氛围,再次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沈前锋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示意她继续。他心里清楚,潘丽娟的归来,意味着平静(如果之前那几天算平静的话)的结束,新的风暴即将开始。
“码头。”潘丽娟吐出两个字,语气凝重,“日军计划将其彻底改造为军用港,扩建工程已经启动。一旦完成,他们的物资转运能力和对周边水域的控制力会大大增强,对我们今后的活动,尤其是水上交通线,会是致命的威胁。”
沈前锋点头,这点在他预料之中。系统发布的“破坏码头扩建”任务,已经指明了方向。
“组织的意见是,必须不惜代价,拖延甚至破坏这个计划。”潘丽娟继续道,声音压低,“我的任务,是深入码头工人当中,摸清他们的诉求,寻找机会,策动罢工,从内部瘫痪他们的工程进度。这是‘暗线’。”
沈前锋立刻明白了:“需要我做什么?”
“你现在的‘南洋商人’身份,是很好的掩护。”潘丽娟看着他,“你需要利用这个身份,在码头上立足,最好是能接触到工程的核心区域,摸清他们的布防、物资囤放点,特别是可能隐藏的军事设施。系统……应该也能给你一些帮助。”她提到系统时,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这份“平常”背后,是她选择性的忽视与最大程度的接纳。“你这条是‘明线’。”
明线与暗线。一个在光下周旋,一个在阴影中运作。目标一致,路径不同,却又需要相互呼应。
“我明白了。”沈前锋沉吟道,“我正好租下了一个仓库,虽然过程有点波折。”他把拜会疤脸刘以及赵启明突然出现提供帮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遇袭的细节,只提了租仓顺利。
然而,潘丽娟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赵启明?‘永丰’商行的老板?”
“你认识他?”
“听说过。”潘丽娟的神色带着明显的警惕,“这个人,背景不简单。他的商行生意做得不小,和日本人、青帮,甚至我们这边的一些外围人员,似乎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说他是个八面玲珑的‘笑面佛’,但能在这种地方把生意做这么大,还谁都不得罪,你觉得可能吗?”
沈前锋心中一凛。系统没有对赵启明给出明确的敌友判断,他原本打算观察看看,如今潘丽娟的警告,无疑加重了赵启明身上的疑点。
“他主动找上你,恐怕不是单纯的商业合作。”潘丽娟分析道,“要么是看中了你‘南洋商人’可能带来的货源或渠道,要么……就是另有所图。你和他打交道,必须万分小心。”
“我会的。”沈前锋记下了这点。看来,这位赵老板,是他明线行动中一个需要重点防范的变数。
“另外,”潘丽娟话锋一转,语气更加严肃,“我接到一个未经完全证实的消息,上次我们在码头爆破行动失败,可能不是因为意外或者我们自身失误那么简单。”
沈前锋眼神一凝:“有内鬼?”
“不确定,但存在这种可能。”潘丽娟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消息来源暗示,工人内部,可能有人被渗透了,代号‘灰鼠’。我这次进去,这也是调查任务之一。”
内鬼,“灰鼠”。沈前锋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加重。原本以为只是对抗日寇的明枪暗箭,现在却发现内部可能潜藏着毒蛇。这让他想起了之前租仓时感受到的那道来自日本商社的阴冷目光,以及疤脸刘那看似贪婪实则试探的刁难。这个码头,果然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你有什么线索吗?”沈前锋问。
潘丽娟摇摇头:“只有一个模糊的指向,说可能跟一个叫王老五的工头有关。这人风评不好,克扣工钱,欺压工人,民愤很大。但究竟是不是他,还需要核实。在你这边,也要留意任何可能与‘灰鼠’相关的蛛丝马迹。”
王老五。沈前锋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那我们之后如何联系?频率?”沈前锋提出一个实际问题。分处明暗两线,沟通渠道必须安全可靠。
潘丽娟显然早有准备:“非紧急情况,每周三、周六下午三点,在码头南侧那片废弃的渔网晾晒场碰头。如果有突发状况,或者一方连续两次未能出现,就意味着可能出事了,另一方可根据情况自行决断,必要时启动紧急撤离程序。”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看似是女孩子用的普通胭脂盒,递给沈前锋。“如果发现有特别紧急、必须立刻让我知道,但又无法见面传递的消息,可以在我们约定碰头的那片晾晒场,从东往西数第三根木桩的背面,用这个划一个十字记号。我看到后,会想办法在你仓库门板的缝隙里,塞入约见的时间和地点。”她顿了顿,补充道,“这只是备用的紧急联络方式,非必要绝不使用。”
沈前锋接过那个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体温的胭脂盒,点了点头。这种简陋却实用的联络方式,是这个时代地下工作者在残酷环境中磨砺出的智慧。
交代完所有事项,屋内的气氛有片刻的沉寂。煤油灯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两个在巨大压力下艰难前行的灵魂。
潘丽娟的目光再次落到沈前锋脸上,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你……自己也小心。”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句嘱咐却比之前所有关于任务的讨论,都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你的‘秘密’,比我更需要守护好。”
她指的是那个能凭空取物的储物空间。那晚之后,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近乎挑明地提及这个话题。
沈前锋迎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里面没有追问的尊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也是,码头工人里面情况复杂,策动罢工更是危险。”
潘丽娟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她将杯中已经凉透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我该走了。记住,明线暗线,互为犄角,但也要保持距离,非必要不交叉。这是为了我们各自的安全,也是为了任务。”
说完,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中,很快消失不见。
沈前锋独自坐在屋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明线,暗线,内鬼“灰鼠”,身份可疑的赵老板,虎视眈眈的日军和青帮……无数条线索和信息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他深吸一口气,意识沉入那片只有他能感知的“烽火空间”。1200立方米的空间,里面分门别类地存放着来自现代的轻武器、医疗物资、通讯零件和一些小型工业品。它们是他的底牌,但如何使用,却需要无比的谨慎。
系统的光屏在意识中展开,【破坏码头扩建】的主任务依旧高悬,进度条几乎未见动弹。他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远比第一卷第那次仓促的营救和爆破要复杂和漫长。
他走到窗边,透过狭窄的缝隙望向外面。夜色下的甬城,寂静中潜藏着无尽的凶险。码头的方向,隐约有灯火闪烁,仿佛巨兽蛰伏的眼睛。
明线已经铺开,暗线也已启动。他,沈前锋,这个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秘密的闯入者,即将在这片名为“码头”的战场上,与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敌人,展开新一轮的较量。
他轻轻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与那份沉甸甸的责任。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