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江风裹挟着鱼腥与货箱的木质气味扑面而来。
沈前锋——此刻是南洋侨商沈文博——站在码头入口处,手里捏着那份花了大价钱才弄来的通行证。眼前是一片繁忙与混乱交织的景象:苦工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包,脊背弯成一道弓;穿着短打的工头挥舞着皮鞭,呵斥声不绝于耳;远处,悬挂着膏药旗的日军巡逻艇缓缓驶过江面,艇上士兵冰冷的目光扫视着码头每一个角落。
更远处,几座巨大的起重机正在作业,发出沉闷的轰鸣,那是日军正在进行的码头扩建工程,目的是将这里彻底变成一个军用港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根据“规矩”,想要在这片地界租下仓库,必须先拜会掌控着码头仓库租赁权的“地头蛇”——青帮的疤脸刘。
疤脸刘的“办公地点”设在码头区一栋二层小楼里,楼下是家喧闹的茶馆,实际是放赌抽水的地方。楼上则安静得多,门口站着两个眼神凶狠的短打汉子,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别着家伙。
通报了姓名和来意,沈前锋被引了进去。房间内烟雾缭绕,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他便是疤脸刘。旁边站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瘦小男人,指尖在算盘上打了个旋儿,眼神精明。
“刘爷。”沈前锋抱了抱拳,脸上挂着生意人惯有的和气笑容,将准备好的礼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南洋货和一卷用红纸包好的银元——放在旁边的茶几上。“鄙人沈文博,初到宝地,想租间临江的仓库做点小生意,特来拜会刘爷,还请行个方便。”
疤脸刘眼皮都没抬,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倨傲:“沈文博?南洋来的?听说那边热得很,跑我们这苦寒地方来做啥生意?”
“一点土产杂货,混口饭吃。”沈前锋应对自如。
“临江的仓库?”疤脸刘终于抬起眼皮,那双三角眼带着审视的光,在沈前锋身上扫了一圈,从他料子不错的西装看到脚上锃亮的皮鞋,“那可是紧俏地方,价钱嘛……可不便宜。”他伸出三根手指,“一个月,这个数,现大洋。先付半年。”
这个价格,明显高出市价三成还不止。是赤裸裸的刁难。
沈前锋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沉。他空间里黄金美钞不少,但大量动用现大洋容易引起注意,而且这疤脸刘摆明了是要宰他这只“肥羊”。
“刘爷,这价格……是否有些高了?鄙人初来乍到,本小利薄,还请刘爷体恤。”沈前锋语气依旧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接受这个离谱的价格。
疤脸刘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发出“哐”一声响,冷笑道:“嫌贵?码头上规矩就是这样!爱租不租!老子这仓库,有的是人排队等着!”
他身后的两个汉子往前逼近一步,眼神不善。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沈前锋心念电转。硬顶肯定不行,强龙不压地头蛇,尤其是在这日伪控制下的码头,闹起来对他潜伏不利。但若是轻易服软,不但损失钱财,更会让人觉得他好欺负,后续麻烦只会更多。
他目光扫过疤脸刘那张横肉遍布的脸,注意到他眼神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并非纯粹的贪婪,似乎还夹杂着点别的,像是……试探?
就在这时,沈前锋眼角的余光瞥向窗外。对面街角,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摇下一半,里面似乎有人正看向这边。虽然距离不近,但沈前锋强化过的视力,还是隐约捕捉到那车内人穿着像是日本商社常见的制服。
一道阴冷的目光,似乎跨越距离,落在了他的背上。
是巧合?还是……
沈前锋心中警铃微作。这码头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疤脸刘的刁难,恐怕不单单是为了钱。
他迅速调整策略,脸上笑容更盛,仿佛没感觉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从怀里又摸出一个小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块品相不错的翡翠挂件。“刘爷息怒,是在下唐突了。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价格就按刘爷说的办。这点小玩意,不成敬意,给刘爷赔罪,往后在这码头上,还仰仗刘爷多多照应。”
他这番以退为进,既暂时满足了疤脸刘的贪欲,避免了直接冲突,又送上更重的礼,给了对方台阶下,同时,他也想看看,这疤脸刘背后,是否真的另有指使。
果然,见到翡翠,疤脸刘的脸色稍霁,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他拿起挂件对着光看了看,哼了一声:“算你识相。”他示意账房先生收起锦盒和银元,“既然沈老板这么懂事,仓库的事情好说。阿炳,带沈老板去看看丙字三号库。”
身后一个汉子应了一声。
疤脸刘挥挥手,像是打发苍蝇:“去吧,具体细节跟账房谈。”说完,便不再看沈前锋,重新端起了茶杯。
沈前锋道了声谢,跟着叫阿炳的汉子往外走。转身的刹那,他脸上笑容收敛,眼神沉静如水。
刚才那道来自街角日本商社车辆的阴冷目光,如同附骨之疽,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结合疤脸刘之前不合常理的刁难,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踏入码头的第一步,就已经被某些人盯上了。
是特高课?还是与日军合作的商社势力?
走出小楼,江风一吹,带着湿冷的寒意。阿炳在前头带路,嘴里嘟囔着:“丙字三号库,位置还行,就是旧了点……”
沈前锋一边应付着,一边暗自思忖。租仓库是第一步,是为了给后续利用空间物资打掩护,也是接近码头核心区域的必要跳板。但现在看来,这个跳板周围,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
那个赵启明,永丰商行的老板,系统没有任何提示,潘丽娟也提醒过要小心。他现在主动找上门,是雪中送炭,还是别有用心?与那道阴冷目光是否有关系?
还有工人中的叛徒“灰鼠”,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找出来,潘丽娟在工人中的活动就时刻面临暴露的危险。
码头这片泥潭,他算是半只脚踏进来了。接下来,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他跟着阿炳穿过堆积如山的货箱,走向那座指定的丙字三号库,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如何应对这扑面而来的明枪暗箭之上。系统的下一个任务尚未发布,但眼前的危机,却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