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比这地牢里湿冷的空气更能侵蚀人的骨髓。
沈前锋半蹲在54号牢房门外,借着从高处小窗透进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死死盯着牢房内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不对,完全不对。
黄英情报里描述的“潘丽娟”,以及老周口中那个即便在狱中也应保持着某种内在坚韧的同志,绝不该是眼前这副模样。那是一个男人,一个骨瘦如柴、气息奄奄,仿佛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的男人。他衣衫褴褛,身上满是污秽,浓重的血腥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混合在一起,隔着铁栅栏都能闻到。
沈前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向深渊沉去。情报有误?是黄英故意提供的假情报,还是一个可怕的巧合?日军临时调整了关押地点?无数个念头瞬间冲进他的脑海,带来一阵冰寒的晕眩。千辛万苦,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潜入这龙潭虎穴,难道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通道另一头隐约传来巡逻队皮靴踩在潮湿石地上的回声,由远及近,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和处境的危险。他不能在这里久留,每多待一秒,暴露的风险就呈几何级数增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撤退吗?按照备用计划,立刻原路返回,放弃这次行动?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潘丽娟还在某个地方,可能正承受着酷刑,可能下一秒就会被转移甚至处决。他不能退。
既然来了,就必须确认。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牢房内部,试图寻找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男人的头耷拉着,一动不动,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牢房里除了角落里一堆散发霉味的稻草,空无一物。
怎么办?
沈前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相邻的牢房。55号牢房,以及对面的53号。铁栅栏后面都是一片死寂的黑暗,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贸然一间间探查过去,根本不现实。
突然,他想起了老周在交代任务时,最后补充的那句话,当时听起来像是某种不抱希望的嘱托:“……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侥幸找到了关押她的区域,但又无法确定具体位置,可以尝试用‘光’……她懂得一种我们内部极少人知道的紧急光信号,三长两短,重复两次,代表‘同志,你在吗’……但前提是,她必须还清醒,并且能看到……”
这几乎是绝望中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风险极大,光线和可能随之而来的动静,极易被巡逻的守卫或者甚至其他牢房的囚犯发现。但此刻,沈前锋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腐臭的空气,将身体紧紧贴在54号牢房门侧的阴影里,确保自己处于通道两端视野的盲区。然后,他从空间里取出了那只蒙着黑布的手电筒——这是他为这次行动特意准备的,光线能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他掀开黑布一角,将光口对准隔壁55号牢房的铁栅栏间隙,手指按在了开关上。
“哒——哒——哒——” 三次长光,每次持续约一秒,光线黯淡,只求能透入牢房深处,又不至于在通道里引起太多注意。
停顿一秒。
“哒——哒——” 两次短光。
完成一次循环。他立刻熄灭手电,将身体更深地埋入阴影,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通道里只有远处滴水的声音,以及自己胸腔里过于响亮的心跳。55号牢房没有任何回应,死寂得如同坟墓。
失望像冰冷的潮水涌上。他不敢耽搁,立刻将手电光转向对面的53号牢房,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信号:三长,两短。
光线隐没。等待。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沈前锋的心一点点沉向谷底。难道潘丽娟被关在更远的牢房?或者,她已经……他不敢再想下去。巡逻队的脚步声似乎又近了一些。时间不多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手电光再次对准了54号牢房旁边,也就是56号牢房的铁栅栏。这是最后一个相邻的牢房了。
“哒——哒——哒——” 黯淡的光束穿过铁栏,投入56号牢房内部的黑暗中。
“哒——哒——” 短促的两下。
信号发送完毕。沈前锋迅速熄灯,隐匿,等待。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脑子里开始飞速计算强行探查更远处牢房的风险和可能性,结论是微乎其微。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转移位置,尝试向通道另一端移动时——
“叩……叩叩……”
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敲击声,从56号牢房的方向传来。
沈前锋浑身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凝神静气,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
“叩……叩叩……”
声音再次响起,规律而坚定。不是无意识的碰撞,而是有意识的回应!三长,两短!和他发出的光信号节奏完全一致!
希望瞬间如烈火般重新燃起,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疲惫。找到了!她真的在这里!就在隔壁的56号牢房!而且她是清醒的!
沈前锋强压下内心的激动,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光信号回应,那太危险。他知道,潘丽娟已经收到了他的讯息。此刻,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堵冰冷、坚固的墙壁。
他的目光立刻从牢门移开,向上搜寻。监狱的牢房是砖石水泥结构,坚固异常,牢门是厚重的木头包着铁皮,用巨大的铁锁锁死。强行破门无异于自杀。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走廊顶端,大约三米高的地方,那里有一个长方形的、黑洞洞的通风口。口子不大,边长大约四十公分,覆盖着满是锈迹的铁质格栅。那是连接所有牢房,用于空气流通的管道入口,也是他现在唯一可能跨越这堵墙的路径。
没有丝毫犹豫,沈前锋从空间里取出了准备好的抓钩和特制的、浸过油以减少摩擦声响的绳索。他需要上去,打开那个格栅,从通风管道里爬过去。
然而,就在他估算着抛掷抓钩的角度和力道时,一阵极其细微、但绝非来自巡逻队的杂乱脚步声,混着某种低沉的、电力驱动的嗡鸣声,从通道的入口方向隐隐传来。
那声音很陌生,不像他之前记录过的任何守卫巡逻的动静。一种比面对明确敌人更加冰冷的不安感,悄然攀上了他的脊背。
这看守所内部,似乎还隐藏着他未曾预料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