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咎转身迈出军情司的瞬间,袖中罗盘指针仍在震颤。他未回头,只将左手压在革带内侧,掌心贴住青铜盘面,借体温稳住其波动。五人疾行穿过校场边缘的碎石道,脚底踏过昨夜残留的焦痕地图投影区,罗盘牵引感骤然增强了一瞬,随即沉寂如常。
他们绕开主哨塔,从东侧荒坡潜出营地。天光初透,雾气尚未散尽,一行人裹紧皮甲,沿断脊岭外围山脊线低伏前行。
辰时三刻,队伍抵达干涸溪谷入口。河床宽约十丈,砂石裸露,表面看不出异常。李勇抬手欲令众人下坡,陈无咎却突然停步,蹲身佯装整理靴扣,指尖悄然触地。
气运之眼开启。
砂砾之下,无数黑丝如活物般蠕动,交织成网状脉络,正缓缓搏动。罗盘指针偏转七度,指向下游百步外一处凹陷——那里本应是天然落石堆积区,此刻却浮现出极淡的血斑轮廓,如同被掩埋的伤口仍在渗血。
这不是自然地貌。
是“伪迹阵”,以死气伪造无人涉足假象,诱敌深入后触发连锁杀机。
他不动声色,右手轻拍左肩三次,再斜向下划。这是边军密语中的“改道上游”。李勇立刻会意,低声传令,四人迅速调整方向,攀上右岸陡坡。
岩壁湿滑,布满苔藓。三人采用三点固定法交替前进,一名队员踩空,小腿猛磕石棱,整个人向下滑坠。陈无咎反手一拽,将其拉回,顺势按在岩缝间。
“别动。”他声音压得极低,“下面不是土。”
那人喘着气抬头,只见陈无咎已俯身靠近崖边,目光锁定谷底某处。片刻后,一股腐腥之气随风飘来,砂石表面竟泛起细密气泡,像是泥土正在缓慢呼吸。
“尸腐养瘴泥。”陈无咎收回视线,“踩进去的人,骨头会在一个时辰内软化。”
队伍继续攀行,绕过溪谷主道。正午前,他们在一片枯松林短歇。五人靠树而坐,取水囊润喉,无人点火炊饭。
一名队员终于开口:“我们绕了近十里山路,若走河床,此刻早该到寨子眼皮底下。时间不够了。”
其余两人沉默,但眼神游移,显有同疑。
陈无咎不答,只从怀中取出那枚铁钉残件,轻轻放在枯叶之上。不过半盏茶工夫,叶片边缘开始卷曲发黑,继而裂开细纹,如同被无形火焰灼烧。钉身周围寸草皆枯,连泥土也泛出灰白。
“这是‘蚀命钉’。”他语气平静,“幽冥殿用来标记祭品路径的法器残片。若我们在河床多走五十步,脚底经脉就会被种入死气,三日内必成行尸。”
众人默然。
李勇接过话头:“我信他。演武场上赵铁山双斧劈来,谁都以为他会退,可他偏偏往前冲一步——那一招叫‘引势归虚’,靠的就是提前半息看出破绽。现在这本事,不过是放到了战场上。”
陈无咎看了他一眼,未言语,只是将铁钉收起,重新贴入内袋。
短暂休整后,队伍再度启程。黄昏将近,西北风渐起,吹得林梢呜咽作响。雾气自山谷升腾,迅速弥漫开来,能见不足十步。
他取出蒙面巾分发,又让每人口含铜片禁声,腰带间以细绳串联,防止走散。他自己走在最前,左手始终贴在胸前罗盘位置,气运之眼持续扫描前方。
雾中,一道微弱赤金之线若隐若现,蜿蜒向前——正是昨夜沙盘所见后山潜行路径的延续。它未中断,反而愈发清晰,说明有人近期频繁使用。
行至一处倒伏老松旁,陈无咎忽然抬手止步。
气运视野中,前方三丈外落叶堆下,浮现出淡淡血光,呈环形分布,间隔均匀。那是机关刃桩的典型征兆:一旦踩中,地面弹片会从四面八方刺穿人体。
他打出手势:李勇带两人迂回左侧探查,另两人留守原地。
不多时,李勇在侧翼发现一根几乎不可见的丝线,连接至上方断裂的树干。稍一牵动,树干内部便传出金属摩擦声——藏有弹弩。
三人配合拆解引线,动作干净利落。待机关解除,队伍无声穿行而过,未惊动一丝尘埃。
越往深处,山势越险。坡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陈无咎始终走在最前,每一步都精准落在无气运波动的区域。他曾两次突然停步,一次是因为脚下岩石裂缝渗出黑雾,另一次则是前方树根缠绕处浮现半透明符纹,已被风化大半,但仍残留一丝催动痕迹。
他用刀鞘轻拨落叶盖住符纹,示意全员绕行。
距断脊岭主峰尚有五里时,天色彻底暗沉。雾仍未散,反而更浓。远处山影如巨兽蛰伏,轮廓模糊。
他们在一处背风岩坳停下。五人靠石而立,呼吸轻微,无人说话。陈无咎倚着古松坐下,闭目调息,左手仍贴罗盘于怀,气运之眼未曾关闭。
前方山脉轮廓在他视野中缓缓浮现。黑雾笼罩主寨区域,其中夹杂数道暴戾血斑,显然匪众并非普通流民。而后山那道赤金之线依旧存在,且比日间更为明亮——有人正在夜间活动。
他睁开眼,正欲起身查看地形,忽觉罗盘微微一震。
不是来自地下。
是来自上方。
他猛地抬头。
老松横枝之上,一片枯叶正缓缓飘落。
就在它掠过他眉心的刹那,叶缘闪过一道极细微的金芒,与赤金之线同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