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边缘嵌入掌心的瞬间,陈无咎指节微颤。那股自地下蔓延而来的牵引感并未消散,反而随着他贴近地面的动作愈发清晰——黑线如蛛网般向西北延伸,其中夹杂着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光波动,像是地脉深处渗出的淤痕。
他缓缓起身,未收回罗盘,只将左手五指张开压在革带上,借布料遮掩其表面铭文微亮的痕迹。
“变计划。”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四人,“补给延后,先去情报处。”
李勇眉头一跳,立即挥手示意其余三人调整队形。五人迅速由圆阵转为纵列,步伐紧凑却不显慌乱。校场中央风势渐强,残破军旗猎猎作响,布条翻卷间露出一角褪色符纹。陈无咎眼角余光掠过,脚步未停,心中已记下那符纹走向与昨日焦皮地图上的刻痕有三分相似。
百步之外,墨绿色营帐矗立于营地东侧高坡,门帘上悬铜牌,刻“军情司”三字。守卫见一行人疾行而来,正欲开口阻拦,李勇抢先一步亮出腰间铜令副本,声音干脆:“奉令调取黑风寨敌情,陈无咎带队。”
守卫迟疑片刻,侧身放行。
帐内光线昏沉,长案横列,墙上挂满地形图与敌寇布防简报。一名中年文官端坐主位,墨绿袍服洗得发白,铜质文牒牌挂于胸前,上书“参军·周承业”。他抬眼望来,眼神冷静,不带情绪。
“黑风寨?”他放下手中竹笔,“三日前已有小队探查回报,据点位于断脊岭西北坡,依山凿洞,共设三层哨卡。首领姓厉,外号‘断刀’,曾是边军逃卒,擅使双刃短斧,手下约八十人,多为流民亡命之徒。”
他说得流畅,显然早已备好说辞。话音落时,右手轻推面前沙盘,木制山形随之显露:一道陡坡环绕主峰,入口狭窄,后方岩壁开凿多个洞口,标注红点十余处。
陈无咎未上前,只站在帐门口,左手悄然开启气运映照。
视野骤变。
沙盘之上,代表黑风寨的位置泛起一层灰黑雾气,浓而不散,其下竟隐有血丝游走,如同活物呼吸。更异者,是后山那片被标为“绝崖”的区域——本应无人涉足之地,却浮现出一丝极细的赤金之线,似有人迹长期潜行。
他不动声色,缓步靠近沙盘。
“厉首领可有修行根基?”他问。
“粗通炼体二重,靠蛮力压服众人。”周承业答得利落,“无背景,无传承,纯靠劫掠维系。”
陈无咎指尖轻触沙盘边缘,顺着那道赤金之线虚划而出,落在后山陡崖一处凹陷。“此处无路,为何不见哨岗?”
周承业微微一顿:“按例不设。但……”他略一沉吟,“五日前有猎户报称夜见火光,巡哨过去却无所获。我们判断或是野兽焚林,未予深究。”
帐内一时寂静。
陈无咎垂眸,左手已将罗盘悄悄取出,贴于袖底。盘面指针剧烈偏转,所指方向正是那处陡崖凹陷,与残图背面刻字“子时三刻,风起东南”形成微妙呼应。
他心中警铃大作。
情报所述八十匪众、双刃斧首,皆属寻常山贼范畴,气运应呈浑浊灰黄,顶多掺杂些许暴戾血斑。可眼前所见,却是黑雾裹血、暗流涌动,且后山死角竟藏有持续不断的精纯气息流转——此非乌合之众所能拥有。
“你们派去探查的小队,几人生还?”他再问。
“七人进,五人回。”周承业语气不变,“两人失踪,尸骨未寻。”
“何时出发?”
“八日前申时。”
陈无咎闭目一瞬,回忆昨夜罗盘感应到的地下黑线首次浮现时间——正是子时前后,与失踪时间相差不过三个时辰。
线索咬合。
他睁开眼,转向李勇:“记下,后山凹地,子时绕行试探。”
李勇点头,从怀中取出炭笔,在随身携带的布帛边缘迅速记录。
周承业目光微动:“你怀疑那里有问题?”
“我只是不信。”陈无咎语气平静,“八十流民,能杀两名边军精锐而不留痕迹?能在断脊岭设伏七年不被剿灭?若只是普通山匪,早该饿死或投诚。他们背后有人供粮、传讯、甚至布阵。”
帐内空气微凝。
周承业沉默片刻,终是叹了一声:“你说得不错。我们也不是没查过,可每次派出的人,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就像那两个。”
他翻开案头一份卷宗,抽出一张泛黄纸页递来:“这是最后一次探查带回的地图残片,标记了他们发现的一处密道入口,就在主寨西侧三十丈,已被落石封死。”
陈无咎接过,指尖抚过纸面裂缝。气运映照下,这页纸本身并无异常,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密道位置时,罗盘突然震颤一下。
不对。
密道被封,气运应断。可此处残留的气息却像被人刻意抹去,留下一个空洞般的“盲区”。
陷阱。
有人想让他们盯着西边的假密道,而真正活跃的路径,始终藏在后山。
“还有别的吗?”他问。
“另有一事。”周承业从抽屉取出一枚铁钉,长约三寸,尖端磨损严重,“前日巡山队在寨外围林捡到的,钉上有干涸血渍,检测不出来源。但它……”他顿了顿,“插入土中后,周围草木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陈无咎伸手接过,握在掌心。
刹那间,气运之眼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黑紫波纹,自钉身缓缓溢出,如同某种沉睡意志的呼吸。
这不是普通铁器。
这是法器残件,而且曾浸染大量死亡之力。
他不动声色地将铁钉收入袖袋,低声对李勇道:“出发前,我要三枚避毒符、两捆攀山索、一套夜行蒙面巾,再加半壶烈酒。”
“酒做什么?”一名队员忍不住问。
“点火用。”陈无咎目光仍锁在沙盘上,“后山崖壁多裂隙,夜间风向不定,我们需要制造烟迹判断气流走向。”
李勇立刻会意:“还要一副轻便弩弓,隐蔽行动用。”
“准了。”周承业点头,提笔写下物资清单,盖上铜印,“但记住,你们只有三天期限。超时未归,视为任务失败。”
陈无咎终于上前一步,双手按在沙盘两侧,俯身凝视那处后山凹地。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声音低沉,“最近十日内,可有其他队伍进出过断脊岭区域?”
周承业翻阅登记簿,摇头:“没有。边防调度记录清清楚楚,唯一一次是五日前斥候小队例行巡查,深入不足十里即返。”
陈无咎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抿。
错了。
罗盘从昨夜至今的牵引感越来越强,说明地下黑线仍在活动。若有外来者频繁出入,必留气运痕迹。而现在的情形,更像是有人利用旧有路径,进行低频、精准的单向输送——不是大军调动,而是秘密渗透。
幽冥殿的手法。
他直起身,将残图与罗盘叠放入怀,动作干脆。
“我们走。”他对四人下令。
五人转身欲离,帐外忽有风涌入,吹得帘角高扬。沙盘上几颗代表哨岗的木钉轻轻晃动,其中一颗落在后山凹地处的红钉,突兀地倾斜了一角。
陈无咎脚步戛然而止。
他缓缓回头,盯着那颗歪斜的木钉。
就在刚才那一瞬,气运之眼分明看到,那片区域的赤金之线猛地闪烁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力量短暂激活。
不是自然现象。
是回应。
有人在那里,正在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