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指尖还残存着刀鞘的凉意。他坐在屋角,膝盖上横着断锋刀,刀身未出半寸。火堆熄了,只剩炭灰压着余温。他的左手搭在腿侧,拇指反复蹭过“守”字刺青,皮肤粗糙,来回摩擦时发出轻微的沙声。
郑玉寒站在门边,肩头积雪已融了一圈,湿痕沿布料边缘往下渗。他没动,眼睛盯着门外雪地,右手始终贴在短刀柄上,指节因久握微微泛白。
风卷着雪粒拍打窗纸,啪的一声,裂开一道细缝。
就在这时,窗外扑进一团黑影,撞在窗框上滑落,是只灰羽信鸽。它翅膀折了一边,落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脚上绑着油布卷,被雪浸透大半。
郑玉寒立刻上前,弯腰取下油布,抖掉雪粒展开。纸上只有三行字,墨迹被水晕开些许:
**刘撼山,三日内离山。
清理藏地,准备转移。
老疤留信,速决。**
他抬眼看向杜守拙。
杜守拙睁开了眼。目光从刀面移向郑玉寒手中的纸条,没有说话。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火堆旁,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吹亮,将纸条一角凑近火焰。
火舌舔上纸面,墨字迅速变黑、卷曲、化成灰屑。他松手,灰烬飘进炭堆。
“谁让他传消息?”他问。
“老疤。”郑玉寒收起空油布卷,“十年前从黑风帮逃出来的厨子,在北岭脚下卖酒。活到现在,就因为他从不问事。”
杜守拙点头。他走到墙角,掀开盖在地上的毡布,露出一张摊开的地图。上面用炭笔标着三条路线:北岭、野柳、南渠。每个岔口都画了记号,有的是圆点,有的是叉。
他蹲下,手指按在北岭位置。
“他要走,不会带太多人。”他说,“山路积雪,负重难行。但一定会走主道,因为有囚车。”
郑玉寒走近,也蹲下。“你是说,他要把人一起带走?”
“不是带走。”杜守拙声音低下去,“是灭口。”
两人沉默。
杜守拙的手指移到野柳方向,那里有个双圈标记,是他们原定今晚突袭的哨卡。他盯着看了几秒,然后用指甲划去。
“计划变了。”他说,“我们不去碰哨卡了。”
“那你打算做什么?”
“等他动。”杜守拙抬头,“他一动,我们就知道他怕什么。”
郑玉寒皱眉。“可我们只有两个人。他若分路走,我们盯不住。”
“不用分。”杜守拙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包袱,“他只会走一条路。我要知道是哪一条。”
他打开包袱,取出一块布巾,解开,里面是一把短刀。刀身比断锋窄,长度也短三寸,刀柄缠着旧麻绳。
“我得换把刀。”他说,“轻一点,好跟。”
郑玉寒看着那把刀。“你不去铁匠铺?”
“就是去。”杜守拙将短刀插进腰侧,“让铁匠帮我磨快,顺便听点消息。黑风帮的人常去那里喝酒。”
“你一个人去?”
“你不去。”杜守拙系紧衣带,“你去见老疤。问他刘撼山为什么现在走。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还有,他带了多少人,有没有女人同行。”
郑玉寒点头。他从怀里取出一把铜钥匙,放在地图上。“这是老疤酒铺后门的钥匙。天黑前你必须回来。我们得在入夜前重新定路线。”
杜守拙看了一眼钥匙,没碰。
“你什么时候出发?”郑玉寒问。
“现在。”杜守拙抓起斗笠,戴好,“你走北坡,我走东径。别走大道。”
他开门。
冷风夹着雪冲进来,吹得炭灰翻腾。他一步跨出,身影没入风雪。
郑玉寒没动。他盯着地图,手指慢慢抚过野柳那条线。然后他弯腰,从靴筒抽出一支炭笔,在南渠方向画了个问号。
他站起身,将地图卷起,塞进怀里。又从桌上取下一只空酒壶,挂在腰间。
他走到门边,伸手推门,停了一下。
屋外,杜守拙的脚印刚走出五步,就被新雪盖住。
他收回手,转身走向后窗。推开半扇,翻身出去,落地无声。
雪地上,两串脚印分别朝两个方向延伸,很快都被风抹平。
杜守拙走在东径小路上,脚步放得很慢。左手始终贴在刀柄附近,右手缩在袖中。斗笠压得很低,遮住半张脸。
他走过一片枯树林,树干扭曲,枝桠如爪。走到中间时,停下。
他听见身后有布料摩擦的声音。
不是风。
他没回头,继续走。右脚落地时多用了三分力,在雪上留下一个更深的印。
十步后,他忽然左转,绕到一棵粗树后,贴身而立。
脚步声没了。
他屏住呼吸。
三息后,前方雪地传来一声极轻的踩雪声,像猫踏在棉絮上。
他拔刀。
刀未出鞘,只是横扫,带起一阵雪雾。
雪雾中,一个人影急退,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杜守拙不追。他收刀,靠树站着,眼睛盯着对方消失的方向。
那人没再出现。
他低头,看向自己刚才那一脚踩出的深印。雪里露出一角布料,灰色,和他衣服一样。
他弯腰,捡起来,是块撕下的衣角。
他攥紧,放进怀里。
然后继续走。
镇口铁匠铺的炉火还在烧。门开着,热气混着煤烟涌出来。两个赤膊汉子在拉风箱,铁锤砸在铁砧上,火星四溅。
杜守拙走进去,抖掉斗笠上的雪。
掌柜抬头,认出他,点点头。“老样子?”
“磨刀。”杜守拙抽出短刀,放在柜上。
“多久?”
“一个时辰。”
“我要快。”
“那就加钱。”
杜守拙从怀里摸出两枚铜钱,推过去。
掌柜收下,拿刀进去。
杜守拙站在角落,背靠墙。他看见墙上挂着几把刀,其中一把刀柄末端有刻纹,和他胸前铜锁的缺口形状相似。
他走过去,伸手要摸。
掌柜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别碰!那是订货!”
他缩回手。
炉火噼啪响了一声。
他站在原地,眼睛盯着那把刀。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