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没最后一缕火光。
杜守拙不动。
左手仍覆在残页上,右手扣住刀柄。指尖能感觉到纸面的纹路正在微微震动,像有东西在字里行间流动。他闭眼,那股震动顺着掌心爬进经脉,直抵丹田。
他深吸一口气。
气息沉下,内力自尾闾升起,按“逆息归元”之法逆行督脉。热流刚冲过命门,肩井穴猛然一紧。左臂旧伤炸开剧痛,整条手臂瞬间僵硬。
他没有停。
反而松开呼吸,任痛感涌上来。记忆跟着翻出——雪夜屠村的火光,母亲倒下的姿势,妹妹被拖走时指甲抓地的声音。那些画面撕扯着神志,但他咬牙撑住。
“守。”他在心里说,“不是守住恨。”
是守住该护的人。
这一念落下,痛感不再只是痛。它成了引子,牵动内力绕过瘀堵的筋络,反向灌入伤处。干涸多年的脉道发出细微声响,像是冰层裂开。
第一周天完成。
冷汗浸透衣衫。他坐在原地,胸口起伏,但呼吸已稳。残页贴着手心,温度比刚才高了一分。
他继续引导内力,从任脉下沉,再沿冲脉上行。这一次,热流更粗更沉,经过左臂时不再受阻,而是顺畅穿过。伤处皮肤发烫,包扎的布条边缘渗出淡红。
第二周天运转至膻中穴,内力突然滞住。
不是障碍,是空。仿佛河流奔到悬崖,不知该落向何处。他试图推动,可越用力,越散乱。刀意始终不成形,像一把没有刃的刀。
他停下。
不再强控内力。双手缓缓放下,平放膝上。刀仍在背后,手未离鞘。他想起师父说过的一句话:“刀不出鞘,亦能杀人。”
那时不懂。
现在明白了。断锋不在斩,而在断念。断杀心,断执念,断急于求成的贪。
他松开所有紧绷的肌肉,连握刀的手指也一根根放松。体内热流随之缓下来,不再如江河奔涌,而像溪水归海,自然流淌。
就在这一瞬。
脊柱深处响起一声轻响。不是耳朵听见的,是身体感知到的。一股清冽之意从尾椎直冲头顶,又顺着手臂贯入掌心。五指微颤,指尖压过的青砖表面竟出现一道细痕。
刀意初生。
第三周天开始。
这一次,内力不再是无序洪流。它沿着新打通的路径运行,每过一处穴位,都留下一丝凝实之感。当热流第三次经过肩井穴时,旧伤处不再发热,反而变得清凉。
三周天毕。
他双手结印置于腹前,开始收功。每一次呼气,都像把刀缓缓收回鞘中。体内的躁动渐渐平复,力量没有消失,而是沉下去,藏进骨血。
睁开眼。
目光扫过石壁。砖面无损,可他看得见那一道无形刻痕——刀意掠过留下的痕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低头。
左手腕“守”字刺青颜色变深,铜锁链条紧贴皮肤,仍有余温。两页残页收进怀中,位置贴近心口。刀仍在背后绑带里,刀柄朝右,一如从前。
人没动。
姿势也没变。仍是盘膝坐于石台前。可气息不同了。之前如深潭静水,如今是潭底藏锋,不动则已,动则破渊。
密室顶部裂缝还在扩大。碎石不断掉落,砸在地面发出闷响。一块较大的石头滚到脚边,他没有闪避。
左臂包扎布条下的伤口已经止血。皮肤表面泛着淡淡暖意,不是发烧,是经脉重新贯通后的反应。
他抬起手,五指张开又握紧。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新的控制力。不是靠肌肉发力,而是由内而外的协调。
刀意尚未圆满,但已成型。
它不靠招式支撑,也不依仇恨驱动。它是“守”本身——守住底线,守住本心,守住那个在雪夜里发誓要活下去的小孩。
他闭眼,再次调息。
这一次不是为了突破,而是巩固。新生的内力需要时间沉淀,刀意也需要反复锤炼才能真正融入血脉。
石台上的玉匣早已碎裂,铜环停止转动。空气中有灰尘飘落,打在他脸上,又被呼吸形成的微弱气流推开。
他察觉到了。
不是用眼睛,是用身体感知到的。四周每一粒浮动的尘埃,都在刀意覆盖范围内留下轨迹。这不是视觉,是一种新的知觉。
他没睁眼。
继续吐纳。一呼一吸之间,体内热流循环往复。每一次循环,都让这份感知更清晰一分。
密室东墙突然塌陷半尺。白骨暴露在外,其中一根肋骨上刻着模糊符号。他没有去看。
西墙的火把只剩一支还在燃烧。火苗微弱,光线摇晃。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轮廓比之前更加凝实,边缘不再模糊。
他依旧坐着。
手放在膝盖上,背挺直,头微低。像一座正在冷却的铁砧,外表平静,内部却刚刚经历烈火重锻。
左臂旧伤完全愈合。不是结痂,是重生。断裂的筋络重新连接,萎缩的肌肉恢复弹性。它不再是弱点,反而成了刀意共鸣最敏锐的一处节点。
他试了试。
将一丝内力注入伤处,再引出至掌心。刀意随之浮现,比刚才更快,更稳。指尖划过空气,发出极轻的撕裂声。
不是风声。
是刀意割开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收手。
重新结印,继续调息。现在还不是测试全部实力的时候。这股力量刚成,必须稳住根基。
外面可能还有敌人。
青铜面具人不知去向。石桥无人,火堆熄灭。但他不打算立刻离开。这里虽危险,却是最适合闭关的地方。机关已触发,陷阱已现形,反而成了天然屏障。
他记得来时的路线。
岩道、毒沼、机关地面、骷髅通道、栈道。每一步都有标记。他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了记号——踩踏的力度、飞镖插入的角度、刀鞘划过的痕迹。
这些记号现在还能用。
但他不动,至少现在不动。修炼才完成第一步,真正的考验是接下来的七十二时辰——能否让新生内力彻底融合,不再反弹。
他摸了摸怀中的残页。
纸面安静,文字不再发光。但能感觉到里面藏着更多东西。不是字句,是某种等待被唤醒的记忆。父亲的笔迹不只是提示,更像是钥匙,对应着他体内某些尚未开启的关窍。
他决定等。
等到身体完全适应这股力量。等到刀意不再需要刻意凝聚,而是随心而动。等到出刀不再是攻击,而是守护的延伸。
头顶又有碎石落下。
这次砸在肩膀上,弹开。他没躲,也没抬手挡。身体自动做出反应——肩头微沉,劲力流转一圈,将冲击化解于无形。
他睁开眼。
瞳孔收缩了一下。视线落在对面石壁上。那里有一块凸起的岩角,形状不规则。他盯着它,心中起念。
刀意无声掠出。
没有拔刀,没有动作。只是看了一眼。
岩角尖端突然崩裂,掉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落地时发出清脆一响。
他点头。
收回头,重新闭眼。
双手仍在腹前结印。呼吸平稳。人还在原地,位置未变,姿势未改。
但整个人不一样了。
像一把原本钝涩的刀,终于磨出了第一道刃。不张扬,不喧哗,只静静等着第一次出鞘的时机。
密室仍在崩塌。
北墙出现新裂痕,南侧地面微微下陷。空气变得更冷,夹杂着岩石摩擦的细响。
他坐在中央。
不动如山。
左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刀柄。
刀未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