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面具人站在石桥中央,铁杖点地。杜守拙停步,右手缓缓移向刀柄。对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有地下河的水声在洞中回荡。
他向前迈了一步。左脚落地时,脚尖轻点,重心压在后腿。刀仍在背后,但右手已握住刀鞘末端。火光从对面洞口照来,映出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十丈。
面具人抬起铁杖。不是攻击姿态,而是横在身前。杖头刻着一个残缺的刀形纹路。他盯着那纹路看了三息,忽然想起什么。腰间的半块铜锁微微发烫。
他没再前进。左手摸向铜锁,取下链条。将锁扣贴在刀鞘上滑动一段距离,发出轻微金属声。对方依旧不动。
空气中有种压迫感。不是杀意,更像试探。他收回左手,让手臂自然垂下。旧伤处隐隐发热,但这次不是疼痛,是一种熟悉的牵引。
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火光下,影子比平时短了一截。抬头望向石壁高处,发现有几道浅痕,像是刀锋划过留下的记号。那些痕迹排列成弧线,指向密室深处。
他转身背对面具人。不再关注对方是否存在。右肩微沉,带动刀鞘离背。脚步朝密室内部移动,每一步都踩在青砖接缝处。
前方出现一道低矮门洞。比正常门户矮了两尺,必须弯腰才能进入。门框边缘有磨损痕迹,说明有人频繁出入。他蹲下身,用手指抹过地面,沾到一层细灰。
站起后,他解下腰间水囊,倒出少量清水在掌心,混入灰尘搓了搓。泥浆显出淡红色。这不是普通尘土,是铁锈与岩粉混合物。
门后是一间方形密室。四壁空无一物,只有中央立着一座石台。石台高三尺,表面光滑,嵌着三重铜环。铜环各自转动,发出细微摩擦声。
他走近石台。外层铜环刻着倒序文字,从中段开始逆向排列。他认得这种写法。十年前在栖云寺残墙上见过同样的笔迹。那是父亲的手书风格。
铜环不停转动。他伸手想碰,又缩回。指尖在空中虚划一遍文字顺序。发现这些字如果正读,正是断锋第七式的起手要诀。
他退后半步。刀插回背后绑带。双手垂落,闭眼静立。呼吸放慢,心跳也跟着缓下来。旧伤处的热流开始顺着经络游走。
睁开眼时,他不再看铜环上的字。而是盯住石台底部。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缝隙,宽度刚好能插入铜锁链条。他取出铜锁,链条穿过缝隙,轻轻拉动。
石台震动了一下。铜环转动速度变慢。他松开链条,观察三圈铜环的旋转节奏。外圈快,中圈慢,内圈最慢。每转九圈,会出现一次同步错位。
他伸出食指,在空中模拟拨动动作。先触外环,逆时针推九格。铜环咔嗒一声卡住。再触中环,顺时针转六格。第二次咔嗒响起。
内环不动。他收手站定。五息之后,石台中央升起一方玉匣。匣盖自动打开,里面垫着黑色绒布,布上放着一页泛黄薄纸。
他没立刻去拿。蹲下身,从药包里取出一片干桑叶,扔进匣中。桑叶落在纸上,没有动静。等了十息,确认无毒无机关。
伸手取出残页。纸张脆弱,边缘已有虫蛀痕迹。正面写着“逆气归元”四字,笔力苍劲。背面空白,但能感觉到折叠过的折痕。
他将残页贴身收好。转身看向入口。面具人已不在原地。石桥空荡,只有火堆余烬还在冒烟。
回到石台前,他从怀中取出第一张残页。两张纸并排放在膝上。刚靠近,纸面突然泛起微光。原本断裂的文字自行延展,像水流般连接起来。
“断锋者,非攻之极,乃守之始。伤非弱,为蓄势。退非怯,为待机。”
字迹浮现完整。一行接一行出现在纸面。他盯着文字,感觉每一个字都在体内引起震动。血脉跳动频率与文字显现节奏一致。
铜锁紧贴腰侧。左腕“守”字刺青开始发热。他盘膝坐下,两页残页平放于膝。没有翻动,也没有诵读。只是凝视。
密室温度似乎下降。他呼出的气息变成白雾。但身体内部却像燃起一团火。旧伤处不再是阻碍,反而成了力量汇聚点。
他抬起左手。掌心向上。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体内的东西正在重组。经络像被重新打通,热流沿着特定路线运行。
放下手。双目微闭。再次睁眼时,目光落在石台底部那道缝隙上。刚才用铜锁链条穿过的缝隙,此刻正渗出一丝黑线。
他伸手探入。指尖碰到一块硬物。拿出来一看,是一小片黑色石板碎片。上面刻着地图轮廓,中心位置标着一个刀形符号。
将碎片放在残页旁边。两者之间产生轻微吸力。他没再动。知道这东西不能带走,只能记住。
站起身,绕石台走一圈。用鞋尖在地面划出铜环转动轨迹。记下三圈对应格数。外环九,中环六,内环零。
回到原位。盘膝坐下。两页残页仍放在膝上。他双手结印,置于腹前。呼吸越来越深。
密室顶部有灰尘落下。掉在纸上,被一股无形气流弹开。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比之前清晰许多。轮廓边缘泛着淡淡光晕。
左臂旧伤完全停止渗血。包扎布条下皮肤发烫。他没去检查伤口愈合情况。全部注意力都在纸面文字上。
“刀不出则已,出则必护所当护。”
最后一个字显现完毕。整篇心法完整呈现。他闭眼默念三遍,将内容牢牢记住。
睁开眼时,瞳孔收缩了一下。仿佛看清了什么东西的本质。不是招式变化,也不是内功运行,而是一种存在方式。
他抬起右手。慢慢抽出断锋刀。刀身映出火光,也映出他的脸。疤痕依旧,眼神却变了。
将刀横放于膝上。覆盖在两页残页之上。刀身与纸张接触的瞬间,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某种封印被唤醒。
他没动。保持坐姿。密室中只剩下呼吸声和地下河的水流声。
火把突然跳动一下。光线变暗。他抬起头。看见石室顶部有一道裂痕,正缓慢扩大。
碎石开始掉落。一块较大的岩石砸在石台边缘,震得铜环晃动。但他没有起身躲避。
左手按住残页。右手握紧刀柄。身体稳如磐石。
顶部裂缝越来越大。灰尘如雨落下。其中一块石头击中玉匣,匣子碎裂,碎片飞溅。
他依然不动。直到一块尖锐石片划过脸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顺着下巴滴落,正好落在残页边缘。
纸面吸收血液,文字光芒增强一瞬。随即恢复正常。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看着指尖的红色。然后低下头,继续盯着膝上的残页与刀。
密室崩塌在继续。东侧墙壁出现裂纹,西墙一块砖脱落。火把一根接一根熄灭。
他解开腰间铜锁。链条缠绕在左手腕上。让“守”字刺青贴住锁身。闭上眼睛。
最后一根火把熄灭前,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嗡鸣。来自刀身,也来自体内。
黑暗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