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一行人在那家烟火气十足的酒楼用过餐,粗瓷碗里的粟米粥熬得绵密糯软,配着油香四溢的炊饼与酱萝卜,下肚后暖意漫遍四肢。
放下碗筷结了账,几人默契地整了整身上半旧的粗布商袍,将腰间藏着的短刃裹得更严实些,便缓步汇入街上的人流。
他们此刻伪装成往来贩货的行商,若只在城中闲逛不沾半点货物交易,反倒容易被北邙兵士盯上,徒增嫌疑。
商议过后,几人决定先往城门口去,那里往来商旅最多,最易打探商机门路。
刚行至城门附近,喧闹的人声便扑面而来,挑着货担的小贩沿街吆喝,穿绫罗的富家子弟骑着高头大马缓步而过,赶路的行商背着行囊匆匆穿梭,各色人影交织在一起,熙熙攘攘得几乎要将街道填满。
而这份热闹里,又藏着挥之不去的压抑,不少身着玄色甲胄的北邙兵士,以及些许穿着灰布军服、面色沉郁的大商旧部兵士,正手持长枪来回巡逻,甲胄碰撞声清脆刺耳,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往来行人,稍有异样便会驻足盘问。
洛阳几人心中一凛,连忙收敛神色,学着周遭百姓的模样,下意识地侧身背向巡逻的兵士,脊背微微绷紧,指尖悄悄攥紧了袖口,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燕都城自被北邙铁骑攻破占领后,城内秩序早已乱成一团,北邙兵士行事暴戾蛮横,不管缘由如何,只要瞧着谁不顺眼、起了半点疑心,当即就会围上来盘问搜查。
运气好些的,掏空身上钱财行贿,或许能破财消灾。
运气差的,直接被拖拽着塞进大牢,一顿严刑拷打是免不了的,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丢了性命,城中百姓早已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那队巡逻兵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远,甲胄声渐渐消散在人声里,洛阳几人才缓缓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目光终于敢落在这座沦陷的燕都主城之上。
此前满心都是伪装避险,洛阳竟没来得及细看这座古都的模样,此刻静下心来打量,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眼底满是震撼,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只见街道两旁的阁楼皆是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雕着精巧的龙凤纹饰,墙面刷得洁白,窗棂糊着素色纱纸,风一吹便轻轻晃动,透着雅致清幽。
沿街的商铺鳞次栉比,绸缎铺的绫罗绸缎挂得琳琅满目,红的似霞、绿的如翡,日光洒在上面泛着柔光。
珠宝铺的柜台里摆着珠玑玉佩,流光溢彩晃人眼目,隐约能瞧见掌柜正对着客人低声介绍。
路上行人更是百态,身着青衫的公子手摇折扇,负手缓步而行,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文人雅士的闲适。
穿浅绿罗裙的姑娘挽着同伴的手,鬓边簪着一朵素雅的白花,巧笑倩兮,软语轻言;身着粗麻衣的百姓三五成群聚在街角,高声谈论着柴米油盐的生计,语声爽朗却难掩眼底的愁绪。
宝马雕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滚动声与马蹄声交织,车上飘来淡淡的香粉气,漫散在整条街巷里;远处还有仪仗队缓缓走来,旌旗飘扬,随从簇拥着身着官服的人前行,一派千骑高牙、竞逐豪奢的景象,与周遭百姓的窘迫形成鲜明对比。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烟柳画桥虽隐在城郭深处难见全貌,可眼前的繁华盛景,依旧让洛阳瞪圆了双眼,喉结滚动了许久,才忍不住低声惊叹出声,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身旁的李长天更是看得呆立当场,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脑子里翻来覆去只剩满心震撼,憋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赞美之词。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暗自懊恼得想拍自己一下,只觉得要是语文老师在场,怕是要立马来揪着他的耳朵骂他词穷。
站在一旁的千户早已习惯了燕都的景象,却也被洛阳的模样逗得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笑意,低声解释道:
“此处是燕都最繁华的街区之一,仅次于原皇城所在的内城,即便如今城破沦陷,商户依旧没尽数撤离,倒还撑着几分往日的模样。”
洛阳缓过神来,压下心头的震撼,抬手按了按帽檐,沉声道:“走吧,咱们四处走走,多看看货物行情,免得待在一处太久引人怀疑。”
千户点头应下,快步跟上洛阳的步伐,紧随其后,几人装作打量商铺货物的模样,慢悠悠地往前走去,目光却悄悄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凄厉的女子尖叫声,划破了街道上的喧闹:
“啊——救命!救命啊!”
声音里满是恐惧与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紧。
洛阳与千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凝重,没有半分犹豫,两人不约而同地脚下发力,身形飞快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转瞬便消失在人流之中。
燕都城内藏着一条蜿蜒的内河,唤作燕江,水流澄澈平缓,与城外奔腾的潘龙江遥遥相通。
昔日太平年间,燕江便是城中最热闹的水路,有钱的官绅百姓出行多爱乘乌篷船,竹帘轻掩,泛波江上,既能避去街面喧嚣,又能赏两岸风光,往来船只络绎不绝,船桨划水的脆响与欢声笑语常漫满河道。
燕江下游设有一处闸口,本是管控进出城水路的隘口,查验商旅货物、登记通行,如今遭逢战事,闸口早已封闭,禁止船只出城,倒还容得城内百姓在江面上泛舟游玩,勉强维系着几分残存的闲适。
那声凄厉的呼救,正是从燕江沿岸的小渡口传来。
洛阳与千户脚程极快,转瞬便挤过围观人群冲到渡口边,只见青石板铺就的渡口旁,一名身着浅蓝布裙的女子正蹲在地上抹泪,发髻散乱,双手紧紧攥着裙摆,肩头微微颤抖,哭得梨花带雨,周遭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间满是惋惜与愤懑。
“呜呜呜……我方才掏荷包想租艘小船游江,刚把银子拿出来,就有个贼子从旁边冲过来,一把抢了我的荷包,转身就跳进江里跑了……”
女子哽咽着哭诉,指尖哆哆嗦嗦指向江中游远的黑影,语气里满是委屈与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