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下贤二点点头。武藤在履行承诺。
“还有……”中村犹豫了一下，“我听说，特高课那边对松井课长的审讯……加大了力度。昨天后半夜，松井被连续提审了六个小时，今天早上送饭的人说，他脸色很差，几乎站不稳。”
竹下贤二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松井在硬撑。那封暗语信给了他希望，但特高课的刑讯不是闹着玩的。六个小时的连续审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周明呢？”他问。
中村摇头：“一点消息都没有。虹口那个据点，进出都是特高课自己的人，外面根本打听不到里面的情况。李爷那边也说了，那个地方……铜墙铁壁，进不去，也出不来。”
竹下贤二沉默了。
周明在特高课手里，松井在承受刑讯，浅野拿到了新的证据，调查还在继续。
这就是他面临的局面。
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慌乱。
相反，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因为他知道，他的网络还在运转。
即使他本人被调查，被限制，被监视，那个他用了两年时间编织的网络，依然在暗处悄无声息地运转。
就像现在——
陈世雄应该已经在码头安排好了一切，确保调查期间码头正常作业，不出任何纰漏。
李爷那边，虽然运输线受阻，但他一定在想办法，通过其他渠道维持物资流动。
铃木的商社，应该正在按计划“配合调查”，同时悄悄处理掉那些敏感的存货。
山口宏在铁路局，虽然松井倒台让他处境艰难，但他一定会想办法稳住剩下的关系网，确保铁路这条线不完全断掉。
还有武藤，这个刚刚重新获得机会的老官僚，为了自己的前途，一定会尽全力在调查组里周旋，平衡浅野的影响。
这些人，这些点，这些线，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网络。
而这个网络，现在正在展示它的“韧性”——在压力下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在自我调整，自我修复，以新的方式继续运转。
这就是他最大的资本。
“中村君，”竹下贤二放下酒杯，“继续留意。特别是浅野和总领事的接触，还有调查组内部的消息流通。有什么异常，马上告诉我。”
“明白。”中村点头，但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竹下先生，您自己……要小心。我听说，浅野可能会申请对您采取‘更严厉’的调查措施。”
“比如？”
“比如……限制离沪，或者要求您每天到特高课报到。”中村说，“他在报告里写了，说您作为关键嫌疑人，应该加强管控。”
竹下贤二笑了笑：“让他申请吧。总领事不会同意的。中岛大佐那边已经打过招呼，只要码头正常运转，前线物资供应不受影响，就不能对码头负责人采取过激措施。”
中村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离开居酒屋，竹下贤二开车回码头。路上，他特意绕道去了趟三井运输的办公室——那栋在公共租界的小楼。
楼里还亮着灯。竹下贤二没有进去，只是在街对面停了车，静静地看着。
透过二楼的窗户，能看到铃木正在办公室里，伏案写着什么。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但手里的笔一直在动。
他在整理账目，竹下贤二知道。在特高课调查期间，所有账目都必须做得天衣无缝，经得起最严格的审查。
铃木是个精明的商人，但也是个可靠的合作伙伴。只要利益在，他就会把事情办好。
看了几分钟，竹下贤二发动汽车，离开。
接下来是李爷那边。
他没有去青帮堂口，那太扎眼。而是开车到了法租界的一家当铺——那是李爷的一个联络点。
当铺已经打烊，但后门还留着一道缝。竹下贤二停好车，从后门进去。里面很暗，只有柜台后面点着一盏煤油灯。
老金坐在柜台后面，正在打算盘。看见竹下贤二进来，他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起身：“竹下先生，您怎么来了？”
“路过，看看。”竹下贤二说，“李爷在吗？”
“在里屋。”老金指了指后面，“我去叫。”
“不用。”竹下贤二说，“我就说几句话。你转告李爷：第一，路上的货，能停的都停，等风头过。第二，那些新换的稽查队长，继续‘接触’，但方式要变，不要硬来。第三，周明那边……尽人事，听天命。”
老金认真地记着，然后点头：“明白了。我一定转达到。”
“还有，”竹下贤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柜台上，“这个给李爷，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最近大家都不容易，该打点的要打点，别省着。”
布包里是二十根金条。
老金接过布包，手有些抖：“竹下先生，这……”
“收着。”竹下贤二摆摆手，“我走了。告诉李爷，稳住，我们能赢。”
离开当铺，竹下贤二开车回码头。
夜已经深了，街上没什么人。寒风呼啸着吹过空荡荡的街道，卷起地上的纸屑和落叶。
但他的心里很踏实。
因为他知道，他的网络正在运转。
武藤在领事馆里周旋，陈世雄在码头上稳住局面，铃木在商社里整理账目，李爷在暗中维持运输线，山口宏在铁路局里保住关系网。
还有中村，那个胆小的文书，在为他留意着领事馆内的一举一动。
这些人，这些点，这些线，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韧性的网络。
这个网络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困境而崩溃，不会因为一次调查而瓦解。
它会调整，会适应，会自我修复。
这就是“深渊”的根基。
深不见底，难以撼动。
回到码头办公室，竹下贤二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货场。
起重机还在工作，工人们还在卸货，卡车还在进出。
一切如常。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实际上，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而他，和他的网络，已经做好了准备。
迎接风暴，穿越风暴，然后在风暴过后，继续生长。
这就是韧性。
网络的韧性。
也是他的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