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城的决议如同一块投入命运长河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远超常人想象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在光明正大的旗帜与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下,无数潜藏在阴影中的触角,也同时开始了它们的蠕动与布局。
……
北域,幽冥血海深处。
王庭之内,万古死寂。粘稠的暗红血海不再翻涌,反而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唯有王座之上那两点猩红眸光,如同深渊中永不熄灭的鬼火,昭示着那恐怖意志的存在。
影煞的身影从一道扭曲的阴影中浮现,恭敬地匍匐在地,将寒渊谷秘境中的失利、静斋援军的出现、以及最后时刻探测到的、关于南海与西漠碎片的模糊空间波动,一一禀报。
“……尊主,属下无能,未能夺取‘孽屠神将’,亦让靖安盟残部逃脱,更探得他们似已明确下一目标……”影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良久,那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精神波动才缓缓荡开,并无想象中的震怒,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与一丝……玩味?
“无妨。”
仅仅两个字,让影煞紧绷的心神稍缓。
“星火余孽,目光短浅,终究逃不出情义二字。陈文甲沉眠,便是他们最大的破绽。”幽冥尊主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既如此,便让他们去争,去抢。南海……‘生命源液’?呵呵,倒是个不错的诱饵。”
祂的猩红眸光微微闪烁,似乎穿透了无尽空间,望向了那片广袤的南方海域:“传令:”
“一,影煞,南海之事,由你全权负责。不必与靖安盟正面冲突,放任他们去寻找,去探索。你之任务,是确保他们找到碎片,或者……找到碎片入口。”
“二,心煞,你之‘惑心魔种’,该在南海绽放了。那里有愚昧的鲛人部落,有贪婪的海寇集团,还有……一些自诩超然的海外遗民。去播撒混乱与背叛的种子,让他们彼此猜忌,让他们为吾所用。必要时,可助靖安盟‘清除’一些障碍,让他们更快地……接近核心,也更快地,陷入绝境。”
“三,通知我们在人族朝廷中的‘朋友’,该他们出点力了。至少,要牵制住靖安盟的部分精力。”
“本尊倒要看看,当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被更深的绝望包围时,那些星火虫子,会露出何等美妙的姿态。”
“谨遵尊主法旨!”影煞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娇媚回应同时响起,随即身影缓缓融入血海阴影,带着新的、更为阴险的使命,悄然南下。
……
中州某处,缚神派秘密基地。
这是一处深藏于地底、由废弃矿坑改造而成的巨大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熔炼气味、刺鼻的酸液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幽冥气息与血肉腐败混合的怪味。
无数造型狰狞、融合了齿轮、骨骼与暗红血肉的机关傀儡,如同待宰的牲畜般,被悬挂在巨大的金属架子上,或浸泡在冒着气泡的墨绿色液体中。中央区域,鬼手老头正围着那截从秘境中抢回的、近三米长的“孽屠神将”暗红色臂膀,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痴迷光芒。
“完美……太完美了!这才是力量!这才是机关术应该追求的终极形态!”他干枯的手指抚摸着臂膀上那缓缓搏动的生物组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远超寻常傀儡的磅礴力量与一种混乱的活性。
“长老,”一名匠师捧着一块数据存储板走来,脸上带着兴奋与忧虑交织的神色,“从秘境带回的数据初步解析完成,结合这臂膀的结构分析,我们已初步掌握了部分‘生体金属’的活性维持技术,以及……一种利用幽冥能量进行‘深度侵蚀控制’的可行性方案!只是……这种控制极不稳定,反噬风险极大,而且需要大量的……活体生命能量作为‘润滑剂’和‘祭品’。”
鬼手一把抢过存储板,浑浊的眼睛快速扫过上面的数据,发出嗬嗬的怪笑:“风险?怕什么风险!只要能获得力量,掌控这神将,哪怕是与幽冥合作,与魔鬼共舞,又有何妨?!活体能量?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蝼蚁!”
他猛地转身,对几名核心弟子下令:“立刻按照新方案,改造现有的‘孽屠傀儡’!同时,搜集所有关于南海归墟的资料!靖安盟那帮伪君子去了南海,那里必然有更重要的东西!我们不能落后!等老夫掌握了更强的力量,什么靖安盟,什么墨衡老儿,统统都要跪在老夫的傀儡大军面前颤抖!”
疯狂的野心与对力量的极致追求,驱使着缚神派在这条禁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如同一颗正在不断膨胀的毒瘤,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
帝都玉京(原名洛城,新皇登基后所改),深宫。
新皇赵瑾看着暗卫呈上的密报,眉头紧锁。密报上详细记录了淮水盟务堂决议南行的经过,以及靖安盟正在进行的远征准备。
“南海归墟……生命源液……”赵瑾低声念着这两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既希望陈文甲能醒来,毕竟那是国之栋梁,抗击幽冥不可或缺的力量;但另一方面,他又深深忌惮着完全恢复甚至更进一步的陈文甲,以及那个在他昏迷后依旧展现出惊人潜力和凝聚力的靖安盟。
“陛下,”身旁一位面容阴柔的老太监低声道,“李公公那边传回消息,靖安盟态度强硬,拒不接受监军与技术支持。如今他们又大张旗鼓准备南下,其心……叵测啊。若真让他们在南海有所得,恐怕……”
赵瑾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朕知道。但眼下北境初定,仍需倚仗其力对抗幽冥残余。不可逼迫过甚。”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传旨给东海镇守使,他派出的水师分队,做得不错。让他们继续‘巡弋’,盯紧靖安盟的船队。若他们真在归墟找到什么……见机行事。记住,首要目标是获取情报,必要时……可以‘协助’他们应对一下海上的‘风险’嘛。”
他刻意在“协助”和“风险”上加重了语气。老太监心领神会,躬身退下,去传达这道充满潜台词的旨意。朝廷的力量,如同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流,开始向着南海汇聚。
……
南海深处,某座终年笼罩在灵气迷雾中的岛屿。
岛屿之上,琼楼玉宇隐现于山林之间,仙鹤翔空,灵泉潺潺,一派世外桃源景象。这里居住着一群与世隔绝、传承古老的海外散修。他们追求长生与天道,极少理会凡俗与大陆修真界的纷争。
然而今日,岛屿中央的议事玉殿内,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一位身着八卦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手持一枚正微微震动的古朴罗盘,眉头紧蹙。罗盘指针正死死指向北方大陆的方向,并隐隐散发出警示性的微光。
“掌门师兄,这‘定星盘’异动频频,指向北陆,且伴有空间紊乱之兆,恐非吉兆啊。”一位面容清癯的女修担忧道。
被称为掌门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仿佛有星辰生灭:“天机示警,北陆动荡,已波及四海。近日南海灵机紊乱,归墟之地异动加剧,更有不明势力暗中活动,恐有大变将生。”
“莫非与那传说中的‘天外遗宝’有关?”另一位脾气略显火爆的长老沉声道,“近来有不少陌生修士在归墟外围窥探,还有些海族部落行为诡异,似被邪气侵染!”
掌门沉吟良久,方才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派虽避世,然天地剧变,恐难独善其身。传令下去,即日起,封闭山门,加强巡哨。同时,派出几名机警的弟子,暗中查探归墟异动之源,切记,只可远观,不可卷入是非,一切以保全自身为上。”
海外散修这片超然物外的净土,也因星舰碎片的现世征兆,而被悄然打破了万年的平静。一股新的、充满未知的势力,即将被动地卷入这场席卷天下的漩涡之中。
……
淮水城码头,玄机阁改造的新式楼船“破浪号”正在进行最后的舾装与物资装载。苏芷柔白衣胜雪,立于船头,眺望着烟波浩渺的南方,目光沉静而坚定。
她并不知道,在前方的航路上,早已布下了一张由阴谋、贪婪、算计与未知危险交织而成的巨大罗网。邪神殿的暗中引导,缚神派的疯狂觊觎,朝廷水师的密切监视,海外散修的警惕审视,以及归墟本身蕴含的莫测天威……
南海之行,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一场步步惊心的死亡航行。
而与此同时,星火堂深处,玉台之上,陈文甲那沉寂的身躯,似乎对那来自遥远南海的、若有若无的同源波动,产生了一丝更为清晰的共鸣。他紧阖的眼睑之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仿佛沉眠的巨龙,即将在风暴来临前,睁开一丝眼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