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的徐令贤，原本正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指，指向菜单上的臭鳜鱼准备向大家推荐。可就在这时，李开俊那不合时宜的报价声再次传来。刹那间，徐令贤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如同被一阵寒风吹散，再也维持不住。实际上，她对李开俊这种扣扣搜搜的做派忍耐已久。之前每次聚餐，李开俊都这般煞风景，不停地计算着菜价，郑念章等人脸皮薄，每每听他这样吆喝，也都不好意思再随意点菜，倒让氛围变得有些沉闷。
终于，她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翻涌的嫌弃，近乎呵斥地说道：“你能不能别这么斤斤计较的，多扫兴啊！我们难得聚在一起，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吃顿饭吗？”说罢，她将手中的菜单重重地搁在桌上，身体微微向后靠，脸上的愠怒显而易见。
李开俊的抠门，在实验室里可谓人尽皆知。一年四季，他都穿着那几件洗得发白、款式老旧的衣服，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破了洞，可他却丝毫没有更换的打算。在他的观念里，这些与科研无关的物件，只要还能凑合着用，就没必要花钱去买新的。譬如方才进门时他脱下那件表明已经略显油腻的羽绒服，里头内搭的蓝黑色圆领卫衣和黑色长裤，好像已经从初秋穿到了现在，都不曾换过，可他却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除了不在乎个人形象，在生活里他也是个极不讲究的人。他的精打细算几乎到了极致。上次实验室大扫除，大家搜出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旧螺丝、生锈的扳手、破了洞的塑料桶……李开俊听到动静赶来，眼睛瞪得老大，扯着嗓子嚷嚷：“都是我的，还有用处！” 全然不顾这次大扫除正是因为实验室杂物堆积如山，已严重影响整洁，才被学院责令整改。
他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破烂货被他随意堆放在实验室的各个角落，使得本就不大的实验台面变得杂乱无章，这让大家每次做实验时都无从下手，徐令贤等人对此都颇有怨言。
就连刚进组没多久的周悫，也深刻体会到了李开俊的抠门。记得有一次，周悫和方杰杰、李开俊一同去食堂吃饭。三人站在窗口前，李开俊盯着菜单看了许久，最后大手一挥，点了一份不到20块钱的干锅杏鲍菇。要知道，这菜的分量，一个人吃都略显勉强。周悫看着菜单，试探性地问：“师兄，要不我们再加点菜？” 李开俊头摇得像拨浪鼓，斩钉截铁地说：“不用不用，这就够吃了。” 餐盘一端上来，锅里的杏鲍菇被迅速瓜分，很快就只剩下一滩油，连里面的葱姜蒜都被挑得干干净净。结账时，李开俊还坚持要AA。从那以后，周悫都尽量避免和李开俊单独吃饭，实在不想在忍受唠叨的同时，还得饿肚子。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你们点吧。”李开俊咧开嘴，尴尬地笑了笑，随即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摆弄着手机，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虽说李开俊如今是梁松哲跟前儿的红人，在一众师弟师妹们面前也颇有威望，但面对这几位年长的师姐，除了冯镜心以外，他都还心存顾忌，不敢太过放肆。
等到菜陆续上桌了，氤氲的热气裹着香味蒸腾而上，气氛才又渐渐热络起来。周悫夹了一块红烧肉，刚放进嘴里，忽然觉得一阵冷风从门口灌了进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说道：“这门开着有点冷呢。”话音未落，方杰杰已经站起来，他快步走到门边，食指勾住门把手轻轻一带，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金属门锁咬合的咔嗒声里，李开俊突然抬起头。他手中竹筷悬在糖醋排骨上方，酱汁正顺着排骨的弧度往下滴，在瓷盘里洇出深褐色的圆斑。“你要想干什么就自己去干，”他盯着周悫，语气像实验室里冻存管碰撞的脆响，“别总指望别人。”
周悫齿间肥瘦相间的肉块瞬间变得蜡质般僵硬。他机械地咀嚼着，喉结艰难地滑动，红烧肉咸甜的汁水此刻尝起来像是隔夜的培养基。他低下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这些日子，周悫已经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李开俊对自己和方杰杰截然不同的态度。虽说方杰杰偶尔犯错时，也会遭受李开俊的责备，但周悫总能隐隐感觉到，李开俊与方杰杰之间，似乎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两人相处起来更加融洽。反观自己，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像方杰杰那样，自如地与李开俊开着玩笑，打成一片。就拿方才那件事来说，李开俊那突如其来的敲打，就好像在他眼里，自己是故意支使方杰杰去关门，而李开俊则是在为方杰杰打抱不平，这种无端的偏袒，让周悫倍感委屈。
周悫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抬头看了一眼方杰杰，对方正笑着和师姐们聊天，神情轻松自在。而他自己，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束缚着，连呼吸都像得了重感冒一样沉重。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在李开俊眼里，自己永远都不如方杰杰。
这种熟悉的被忽视、被看不起的感觉，让他又有些心灰意冷。他想起小时候，父母总是拿他和别人家的孩子比较，说他不够聪明、不够努力。虽然这种感觉从小到大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陌生，但每次经历的时候，那种刻入骨髓的失落和难过，依然会像洪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他看着碗里的饭菜，忽然没了胃口。筷子在米饭上无意识地划来划去，却始终没有夹起一口。耳边传来大家伙热热闹闹的玩笑声，他觉得自己与这场景似乎有些格格不如似的。眼眶有突然些发热，他连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碗里的饭菜，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饭桌另一边，徐令贤在玻璃杯里斟满果汁，晶莹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折射出暖黄的灯光。她举起杯子，笑意盈盈地敬丁晓苹：“恭喜你啦师姐，马上就要双喜临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