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苹闻言愣了一下，她显然没有料到郑念章的来意。从前宋书逸、江映真身后都有一堆小弟小妹追随，后来连冯镜心也带了人，只有她孑然一身。丁晓苹其实也明白，成像这个方向实验室只有她在做，而且做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做出什么成果来，所以即便有人感兴趣，看到这光景，也不敢轻易尝试。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所以当她听到郑念章想要跟随自己的时候，心里又是怀疑又是担忧。
“你想好了吗？”丁晓苹有些沉重，“比起基底开发那些，成像可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她的话既有对郑念章的提醒，也有对自己过往努力的感慨。
“师姐，我文献训练一直学习的都是成像相关的文献。基础知识我都懂，就是还没上手，我可以跟在你后面慢慢学。”郑念章的语气诚恳而坚决，似乎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
“可是我之前做实验你也看到了，成像一做就是大半天，而且也不一定就出现象，有时候一整天都白做了。”丁晓苹苦笑道。
“我不怕吃苦，我就是觉得自己对成像还比较感兴趣，应该可以坚持的。”
丁晓苹沉吟了一会，她看着郑念章真诚的面孔，眼里的温柔多了几分，心中的算盘也拨弄了起来。带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遇到有天分的还好，遇到没天分的就算把自己搭进去，也不一定能把他教会。但有了师弟师妹，许多自己一时处理不了的杂事，也可以扔给他们去做，也算是各取所需。
“兴趣还是很重要的。”丁晓苹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她深深地看了郑念章一眼，仿佛在那一刻做出了决定，“不过你要是想好了，那明天就跟着我一起做吧。”
第二天一大早，郑念章就提前来到了实验室。今天是她开始做实验的第一天，她深知意义非凡。她向丁晓苹走过去，微笑着打招呼：“师姐，早上好！”
丁晓苹回以温暖的微笑：“早上好，师妹。准备好了吗？我们今天的任务可不轻松。”
“当然，我已经迫不及待了。”郑念章充满干劲。
丁晓苹领着郑念章走到共聚焦拉曼光谱仪前，开始耐心地为她讲解仪器的操作原理、注意事项以及实验流程。她的讲解细致入微，不时穿插着自己摸索中积累的经验和教训，像在带学生上一堂实验课一样仔细。
她指着光谱仪旁的自动化成像平台介绍道：“这个平台是我之前专门去工厂定制的。把小鼠脑片放上去，它就能自动控制载物台逐点移动，配合激光聚焦系统采集每一个位置的拉曼信号，就省得我们手动调位置，效率高多了。”
郑念章看着眼前这个由运动控制器、精密载物台和三维微操作臂组装而成的庞然大物，惊叹道：“这个平台搭起来很麻烦吧，我光看着都觉得很复杂。”
“确实不容易，”丁晓苹脸上难得有些自豪，“光是调载物台的移动精度就折腾了好久，后来又优化了同步采集程序，弄了大半年才能稳定出图，不过现在好啦，你可以直接用了。”
实验开始前，丁晓苹细心地检查了所有设备和材料，确保一切准备就绪，她先是自己亲自动手扫描了一小块脑片区域，她先是自己亲自动手扫描了一张脑片，屏幕上的谱峰随着扫描点移动次第亮起，郑念章全神贯注地看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今天样品有点荧光干扰，信号不算太稳定，”丁晓苹转头看向郑念章，指了指屏幕上飘高的基线，“接下来你按照我刚才的步骤，调一下激光功率和曝光时间，扫一张新的试试吧。别担心，我们一步步来，有问题就一起解决。”丁晓苹温柔地鼓励，试图缓解她内心的紧张。
然而实验并没有预想中顺利。郑念章在调整共聚焦针孔大小和扫描步长时，系统突然出现信号跳变，原本清晰的脂质峰被噪声淹没，边缘区域还因激光过强出现了灼烧的痕迹。她焦急地反复调试，额头沁出细汗，可成像不是基线紊乱就是特征峰模糊，始终无法达到理想效果。
丁晓苹在一旁紧盯实时光谱，不时提醒：“把针孔调大一些……”“曝光时间别太长了……”仪器间里只有低低的嗡鸣和两人偶尔的交谈声，她们正努力寻找问题的根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郑念章越来越急，握鼠标的手也微微发颤。丁晓苹看着逐渐失效的样品，心里也有些着急，她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不仅郑念章学不到什么，自己的实验进度也会受到影响。
她轻轻拍了拍郑念章的肩膀：“你第一次做实验，难免生疏，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先看着我做吧。”
郑念章点了点头，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她站在一旁，更加仔细地凝视着丁晓苹的每一个动作。在丁晓苹的调试下，屏幕上的基线渐渐平稳，不同脑区的代谢物峰开始清晰区分，虽然过程依然艰难，但总算能扫描出一张完整的脑片来。
这天中午他们忙得连饭也没吃，最后做到下午 5点多才结束，好在接下来做实验的是徐令贤，她知道成像实验一向容易出意外，虽然影响了自己的机时，但也没有说什么。
郑念章不好意思地说：“师姐，我是不是太菜了，还耽误了你的进度。”
丁晓苹宽慰道：“哪有，你知道我第一次扫描一张完整的脑片花了一年多吗？”
“这么久啊，那我确实还不够努力。”郑念章摸了摸发红的脸颊。
“怎么啦，这就想放弃了？”丁晓苹试探地问。
“没有，我能坚持的。”郑念章道。
“那就好，周五下午的机时也是我的，你再跟着学吧。”丁晓苹点点头。
李开俊凑过来道：“师姐，你收徒弟啦！”
丁晓苹笑道：“什么徒弟，师妹感兴趣，跟在我后面学而已。”
李开俊意味悠长地看着郑念章，“那可不就是徒弟吗？成像可不好做啊，你小小年纪还挺有抱负的。”
丁晓苹看了眼李开俊，又看了眼郑念章：“师妹做得还不错呢，你可别小瞧了她。”
李开俊伸了伸懒腰：“是啊，有晓苹师姐这位开山鼻祖在，你肯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虽然第一次实验出师不利，给了郑念章的自信心不小的打击，但她并未因此气馁，反而更加勤勉地跟着丁晓苹继续学习。拉曼成像操作的复杂性与对荧光干扰控制、基线稳定性的严苛要求，如同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横亘在她面前，许多时候，她要折腾到凌晨才能收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从最初的迷茫与生疏中走出，技术日益娴熟，虽然还不能像丁晓苹那样得心应手，但已经可以独立扫出一张完整的片子。丁晓苹也能看出她的努力与进步，因此许多时候也放心把自己的实验交给她做。
另一边，游原还在自己摸索着做实验，他才跟着冯镜心和汪晴学习了 SERS基底制备的基础操作，SERS上手的确很快，但他现在还不知道接下来具体做什么，只是偶尔换几种标品溶液检测，熟悉操作流程。
“你现在开始做课题了吗？”郑念章问。
“还没有，再看看文献找找想法吧。”游原道。
“是呢，我也不知道之后做什么课题。”郑念章道。
“晓苹师姐没和你说做什么吗？”游原问。
“没有，我还是一直帮着师姐打下手呢。”郑念章叹了口气。她跟着丁晓苹后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实验操作和数据处理她都已经学会，可是丁晓苹也没有告诉她下一阶段可以做什么课题。她有时候也会考量，或许丁晓苹让她一直打下手，帮忙处理一些琐碎的杂务，并不全然是出于对她的培养或信任，而更多地是出于个人便利的考虑。
每当夜深人静，郑念章独自坐在实验室的角落，整理着那些似乎永无止境的数据时，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酸楚。她不想一直只帮别人干活。
“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和师姐谈谈呢？”郑念章暗自思量。她知道，直接表达不满可能会破坏她们现有的关系，甚至可能让丁晓苹觉得她贪得无厌。但另一方面，她也不甘心就这样一直做个隐形人，无法在科研的道路上留下真正属于自己的足迹。
经过一番挣扎，郑念章还是在帮丁晓苹配溶液的间隙委婉地提了一句：“师姐，依你看接下来在成像上我可以做点什么呢？下学期要讲组会了，我担心自己没东西汇报。”
“你自己没有想法吗？”
“嗯……还没有，师姐有什么建议呢？”
丁晓苹考虑了一会：“我之前尝试过在溶液中加低浓度乙醇或者柠檬酸缓冲液降低脂质荧光干扰，提高成像信噪比，或者你可以试试加别的溶液，看能不能进一步压制背景信号。”
“好，那我就这样试试。”郑念章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虽然丁晓苹没有给出具体的课题，但好在她已经给自己指出了一个明确的方向，终于有一个可以奋斗的目标了。
温亭也在旁边配着银纳米溶胶，看到郑念章心满意足的样子，笑着说：“师妹，有了确定的课题就抓紧做吧，别像我这样，拖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郑念章尚未及回应，冯镜心已带着一脸凝重步入准备室，边走边沉声询问：“温亭，我问你，昨天你做实验的时候，用的什么试剂处理载物台？”
“就用的无水乙醇啊，和之前一样，怎么了？”温亭不解。
“是吗？那怎么我现在做的时候看到这么多杂峰？”冯镜心似乎有些不信，“你做完实验仔细擦载物台和物镜了吗？”
“擦了啊，怎么可能没擦，这不是基本操作吗？”温亭已经清楚了冯镜心的来意，目不斜视地说。
“不光有杂峰，特征峰强度还降了一个数量级，我今天准备做重复实验的，结果试了半天还是不行。”冯镜心顿了顿，“前天我用仪器的时候还好好的，昨天就你用了，今天就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