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的信息室内,光线被调节成舒适的暖白色,几面巨大的光屏悬浮在半空,无声地流淌着数据。
米迦靠在一张铺了软垫的扶手椅里,身上盖着薄毯,小腹的弧度在毯子下若隐若现。他脸色红润,眼眸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信息,偶尔端起手边的温水抿一口。
顾沉坐在他旁边的主控位,黑色的眼眸比屏幕更深邃。云翊则懒散地倚在旁边的操作台边,指尖灵活地切换着数据流,像个玩弄信息的魔术师。
“阁下的‘葬礼’定在三天后。”云翊推了推眼镜,挑眉调侃顾沉,“和罹难者悼念仪式一起。排场很大,听说虫皇还会亲自致悼词,真是给足了您面子。”
顾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们喜欢,就表演个够。”
米迦的视线从屏幕上关于“伊安技术遗产”引发多方势力摩擦的报告上移开,看向顾沉:“这是个机会。那么多虫盯着,我们做点什么,不容易被注意到。”
“正有此意。”顾沉点头,手指在光屏上一点,调出了修斯传来的“影”卫清洗名单,排在首位的那个名字被猩红色的光标锁定,“顾一已经就位。葬礼当天,送他上路。”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决定晚餐吃什么,而不是一条生命的终结。
云翊闻言,轻笑一声:“需要我帮他把‘意外’设计得更完美一些吗?比如,让他‘不小心’触发了老公爵留下的某个……不为虫知的灭口机制?”
他话语里的暗示让顾沉眼神微动,这确实是个既能解决问题,又能敲山震虎的好主意。
“可以。”顾沉认可了这个方案,随即话锋一转,“梅里。”
一直静立在角落待命的梅里立刻上前一步:“阁下,将军。”
“你们小队,有活干了。”顾沉调出云翊标注出的几家商会信息,“把这些‘伊安遗产的藏宝图’,‘卖’给最贪婪、手段最不干净的那几家。记住,要让他们抢破头。”
梅里迅速记下目标,眼中闪过军虫执行任务时的冷光:“明白。”
“齐宁上将那边有消息吗?”米迦更关心前线,他看向云翊。
“第一波兽潮基本击退。”云翊切换屏幕,显示出齐宁加密传回的信息和部分数据碎片:“上将已经‘意外’发现了一些兽潮引导信标的异常能量残留,报告按程序提交了。现在军部内部私下议论纷纷,虫皇的压力不小。”
“不够。”顾沉沉声道,“要让他感到疼。”他看向云翊,“以匿名方式,给我们的皇帝陛下送点证据,附一封信。”
他口述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如刀:“要求皇室,立刻终止‘捕兽’,清理干净。同时皇室全额支付前线所有抚恤与损耗。若不应允,下一份‘礼物’将直接送至元老院、司法院与四大军团。”
他没有说“礼物”是什么,但虫皇必然能听懂这背后的威胁。
云翊一边记录,一边挑眉:“这是要在他心上扎一根刺,还让他不敢喊疼。”
“他活该。”米迦冷声说,手不自觉地护住了小腹。任何可能危及前线将士,动摇帝国根基的行为,都让他发自内心地憎恶。
所有指令在平静的对话中一一发出,如同无形的蛛网,开始向帝都星蔓延。信息室里很安静,只有云翊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和光屏数据流动的微光。
顾沉布置完一切,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米迦身上时,那份运筹帷幄的冷厉才稍稍融化。他伸手,轻轻覆在米迦护着小腹的手上。
“很快,”他低声说,像是一个承诺,“等外面乱起来,等他们自顾不暇,就是我们回去的时候。”
米迦反手握住他,用力点头。
云翊看着眼前这对伴侣,一个杀伐果断,一个外冷内热,倒是绝配。他笑了笑,将最后一条加密信息发送出去,然后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好了,匕首已经递出去了。”他语气轻松地说,“现在,我们可以安心地……等着看戏了。”
主星,公爵府门前已然一片素白,象征哀悼的花圈从门口一直堆到了街角。府内,气氛却比葬礼更压抑。
“修斯!你只是个管家!”顾霆伯爵,顾沉的叔父,正指着老管家的鼻子,声音尖利,“我侄儿不幸罹难,公爵府如今群龙无首,理应由我,他唯一的亲叔父来主持大局。那些核心产业的密钥和护卫调度权,你必须立刻交出来!”
他的雌君艾伦跟在一旁,不像之前独自出来时那般嚣张跋扈的模样,他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低声劝着:“雄主,您别动气……”
“你闭嘴!”顾霆不耐烦地呵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他转而逼视着修斯,仿佛对方是阻碍他继承家产的恶仆。
修斯老管家佝偻着背,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恸与固执,他死死护着身后书房的门:“伯爵,公爵只是‘失踪’,帝国搜救队尚未放弃。在老奴收到确切死讯前,绝不能将公爵府交到任何虫手中!这是老奴对老公爵和少爷的承诺!”
他浑浊的眼里含着泪,演技精湛,内心却在冷笑。
与此同时,星网上的舆论早已炸开了锅。
【惊爆!帝国公爵陨落,S+级珍贵雄虫确认殉国!】
【独家内幕:公爵府内部争权,叔父顾霆欲掌大权!】
【“伊安遗产”是什么?帝国格局或将洗牌!】
各种标题党甚嚣尘上。大部分民众沉浸在疑似失去一位英勇公爵的悲伤与震惊中,但也有不少质疑的声音:
【搜救停止了吗?活要见虫,死要见尸啊!】
【呵呵,楼上天真,这种‘被死亡’,懂的都懂。】
【只有我觉得奇怪吗?米迦中将也同时‘病重’休养了?】
【让一只珍贵的高阶雄虫上前线,齐宁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但事实的确是,顾沉公爵用精神力终止了兽潮和更大的灾难!】
【这次兽潮据说是有虫“刻意”诱导,跟病重的那位上将有关……】
各种阴谋论及猜测如同野火般蔓延,但很快就被更多关于“葬礼”和“遗产”的讨论淹没。
雄虫保护协会总部,西奥多会长看着光屏上顾霆上蹿下跳的新闻,优雅地呷了一口红茶,对心腹助理淡淡道:“去,以协会的名义,给公爵府送一份最隆重的悼念花圈。再‘不经意’地向媒体透露,我们对顾沉公爵的英年早逝深感痛心,并对公爵府未来的……稳定,表示高度‘关切’。”
他这只老狐狸,不急着下注,只是先抛下一个看似中立的砝码,静观其变。
而在受灾最严重的K-73星域边缘星球,景象凄惨。失去家园的虫民挤在临时搭建的避难所里,物资短缺。
虫皇的赈灾队伍姗姗来迟,发放的物资却杯水车薪,且充满了作秀的成分。穿着皇室制服的官员站在镜头前,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背景是灾民麻木的脸。
真正在咬牙支撑、调动一切资源安抚民众、修复星域防线的,是顶着巨大压力和质疑的齐宁上将。他看着皇室送来的、连标签都没撕掉的“崭新”慰问品,一拳砸在指挥台上,低声骂道:“一群蛀虫!”
公爵府内,顾霆还在不依不饶。
“修斯,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才是顾氏的正统!”
“伯爵大人,请您自重!”
争吵声透过并未完全关严的门缝传出去,被守在外面的记者听得一清二楚,立刻又成了星网上的新鲜爆料。
整个帝国,似乎都因顾沉的“死”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狂欢与混乱。有虫真心悲伤,有虫趁机夺利,有虫冷眼旁观,有虫在苦难中挣扎。
他们并不知道,那双他们以为早已闭合的黑眸,正透过无数光屏,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皇宫深处,书房内的熏香带着冷冽的木质气息,仿佛能凝固空气。这里没有公爵府的喧嚣,也没有星网上的纷扰,只有一种沉淀了权力与岁月的死寂。
虫皇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指尖正漫不经心地划过一份报告——关于他名下某处矿产星球昨夜遭遇不明势力袭击,损失惨重的急报。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手指在“袭击者手段专业,未留痕迹”那一行上,极轻微地停顿了一瞬。
只有离得最近的近侍,才能看到他眉宇间一丝极力压抑下去,火山喷发前的阴郁。
压力?他当然有。
齐宁在战场“意外”发现的那些信标残骸,像几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的神经上。元老院里那些老狐狸看似关切、实则试探的问询,更是不胜其烦。
最让他心烦的是“伊安遗产”的传言竟引火烧身,几家替他打理灰色产业的商会接连遇袭,和矿产星球遇袭的情况如出一辙。
他知道这是谁的手笔。那只本该死在K-73星域的小虫子,不仅没死,还躲在暗处向他亮出了毒牙。
“清理者”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时,他就知道顾沉还活着。但他不能声张,一旦公开,他所有的布局——葬礼、追封、甚至默许顾霆夺权,都会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将这份滔天杀意压在心底。
虫皇放下报告,目光投向书房内侧一扇紧闭的合金门。那里连接着直通“潜渊”实验室的专用通道。
就在这时,那扇合金门无声滑开。
博士的身影带着一股消毒水和能量过载的混合气味走了出来,他眼中有熬夜的血丝,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
“陛下,”博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成功了。初步模型已经构建,虽然无法复制其核心‘意志’,但凭借捕获的数据,我们已经可以模拟出那种精神力的‘形态’与‘压迫感’。”
他挥舞着手中的数据板,“这将是前所未有的武器,足以让任何……”
虫皇抬起手,用一个简单的手势截断了他滔滔不绝的狂热。
“实际杀伤力呢?”虫皇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物品的效用。
博士的亢奋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卡壳。他张了张嘴,最终不甘地低下头:“……暂时不能。缺少本源活性,模拟终究是模拟,无法形成真正的毁灭力。但是……”
“下去。”虫皇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博士不敢再多言,躬身退回了那扇门后。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虫皇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损失报告上,良久,才低语了一句,像是叹息:“……小狼崽子。”
对于博士的禁忌研究,虫皇在冷眼旁观,既不点破,也不阻止。因为这失败的研究过程中衍生出的某些“副产品”,例如对普通雄虫精神力的压制技术,或许另有用处。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桌案,落在另一份关于恩裴的档案上。
任用齐宁,是不得已而为之。边境崩溃在即,四大军团里,唯有忽然“伤愈”的齐宁,有能力、有威望稳住局势,强行换上自己的心腹只会导致战线全面溃败。
他必须用齐宁这把最锋利的刀,去挡住最凶猛的兽潮。而他的那枚新棋子恩裴……
他按下通讯器,接通了前线指挥部,全息影像中出现了齐宁和站在他身侧、脸色不太好看的恩裴。
“齐宁上将,”虫皇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为国事操劳的疲惫,“前线抚恤与重建事宜,关乎帝国稳定,不容有失。朕已责令财政部全力保障。”
他话锋微转,目光落在恩裴身上,“恩裴上将,你伤势未愈,但帝国正值用虫之际。多唯和伦桑军团受创惨重,抗击兽潮的后续清理工作,就由你第二军团全力协助齐宁上将完成。务必……清除所有隐患。”
这道命令,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将一块烫手山芋和无穷的麻烦,塞给了恩裴。让他去和齐宁争功、揽责,去啃清理战场这块硬骨头。
结束通讯后,虫皇靠向椅背,闭上眼,指节轻轻抵着额头。侍从官小心翼翼地端上药剂,被他挥手屏退。
也就在这时,他面前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通讯器,屏幕无声地亮起。
虫皇睁开眼,看着那条突兀出现的信息。他脸上那丝疲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
他没有立刻去看内容,而是先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启动了书房的最高级别信息屏蔽场。
然后,他才拿起通讯器。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三行字,却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书房内的气压低到了极致,仿佛暴风雪前的死寂。
虫皇放下通讯器,沉默了片刻。
突然,他猛地抬手,将桌角那个价值连城的古董瓷杯扫落在地!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瓷片四溅,如同他此刻被强行压抑、无处宣泄的暴怒。
但这失态仅仅持续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被病痛折磨的虚弱。他看向被声响惊动、匆忙进来的侍从官,用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吩咐:
“传御医……另外,以朕的名义,责令财政部即刻拨付专款,全力保障K-73星域灾后重建与前线所有军需抚恤,不得有误。”
侍从官看着地上碎裂的瓷杯,又看看陛下脸上那不似作伪的虚弱,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下:“是,陛下。”
侍从官退下后,虫皇独自坐在空旷的书房里,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丝被逼到墙角后的狠戾。
他妥协了,因为他嗅到了危险,那条躲在暗处的小虫子,手里可能真的握着能让他身败名裂的东西。
但这不代表结束。
他看向恩裴的档案,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顾沉想用“捕兽计划”威胁他?很好。那他就把处理这个烂摊子的刀,塞到恩裴手里。
让恩裴去和齐宁争,去和边境的烂摊子斗。无论结果如何,消耗的都是那些不受控军团的力量。
而他身体的“不适”,将成为他最好的掩护,让他能从明处暂时隐入更深的暗处,看着台前的虫子们互相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