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得林青衣角翻动，他骑着自行车拐过最后一个弯，车轮碾过潮湿的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赵刚跳下车后座，左右看了看，低声说：“没人跟来。”
林青没说话，把车推到墙边靠好。他从怀里掏出那本记满字迹的册子，手指在封皮上停了两秒，转身走向军管会地下联络点的小门。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认出是他，立刻放行。
赵刚留在外面望风，林青独自走了进去。
密室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灯光昏黄，照出一张长桌和几个坐椅。墙上挂着地图，桌上摆着几份电报和文件。张将军坐在主位，披着军大衣，脸色沉静。
“你来了。”张将军抬头看了他一眼，“情况紧急？”
林青点头，走到桌前，把册子放在桌上。
“我刚从刘裕和住处出来。他在供词里提到的东西，比我们想的严重得多。”
张将军没打断，示意他继续说。
林青翻开册子，一条条念出来。
“第一，接头人穿灰色长衫，袖口有一道红线。每次交接用暗语：‘天气热了，该换扇子了。’”
“第二，有辆车固定取件，黑色，四个轮，车牌用布盖着。车尾挂铜牌，写着‘津海09’。司机不下车。”
“第三，他在上海见过一处会所，法租界霞飞路尽头，红砖楼。没招牌，只有门铃。按一下，等三秒，再按两下才会开门。”
张将军听到这里，眉头动了一下。
林青接着说：“楼里有个大厅，摆着一座钟，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墙上挂画，画的是船沉进海里，只剩桅杆露出来。”
他说完这句，抬头看张将军。
张将军没反应，但手已经搭在桌沿上。
林青继续。
“他还提到了一个符号。箱子角上刻的，像蛇盘着柱子。我在旧档案里见过这个标记，在一份被烧毁的名单上出现过一次。”
“最后一次，他听见里面的人开会，有人说了一句：‘等月亮变成镰刀的时候，就开始。’”
话音落下，屋里安静了几秒。
张将军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盯着上海的位置看了一会儿。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普通走私能有的配置。”他开口，“三层审批，跨城联动，还有固定的联络方式和符号系统。这不是团伙，是组织。”
林青站在原地没动。
“我已经怀疑很久了。之前抓到的特务，都是单线行动，没人知道上头是谁。但现在看来，他们背后有一张网。刘裕和只是其中一个节点。”
张将军转过身，看着他。
“你打算怎么办？”
“查下去。”林青说，“从上海的会所开始。只要能找到那个红砖楼，就能顺藤摸瓜。”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张将军问。
“意味着我们可能要面对比想象中更大的对手。”林青说，“但他们犯了一个错。”
“什么错？”
“他们以为自己藏得很深。”林青指着册子，“可只要有人做事，就会留下痕迹。灰衫、黑车、铜牌、暗语，这些都是线索。他们越严密，反而越容易暴露规律。”
张将军沉默了一会儿，走回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盖上印章，递给林青。
“这是授权令。你可以调动长沙城内的情报员、侦查组和行动队。所有资源向你开放。”
林青接过批文，收进怀里。
“我会尽快出发。”
“不急。”张将军坐下，“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支援，不是孤身一人冲上去。我已经让人调阅近期各地异常电报记录，重点查‘津海09’相关的车辆信息和天津方面的人员流动。”
他顿了顿。
“另外，我让技术科去查那栋红砖楼的产权背景。登记在一家叫‘永通贸易’的公司名下。这家公司注册资金五万银元，法人代表是空名字，股东名单里有两个已知通敌商人。”
林青眼神一紧。
“他们果然早就布局了。”
“不止如此。”张将军翻开一份文件，“三个月前，北平分局上报过一起类似案件。有人在夜里接收密封箱，箱子上有相同符号。当时没重视，当成普通走私处理了。”
林青立刻反应过来。
“这不是孤立事件。他们在多个城市都有据点，而且运作模式一致。”
“所以这次必须一次性打掉。”张将军声音低下来，“不能再让他们转移或销毁证据。”
林青点头。
“我会先派人去上海摸底。找几个可靠的人，伪装成商贩或工人，靠近那栋楼，观察进出人员和时间规律。”
“可以。”张将军说，“但我建议你不要只盯着上海。天津那边也要查。‘津海09’既然出现在长沙，说明他们用车辆运输物资，路线一定有规律可循。”
“我让赵刚负责联系天津的关系网。”林青说，“他认识几个码头工人，常跑南北航线。”
“好。”张将军站起身，“从现在起，这个案子升为一级机密。对外统一称‘清网行动’。你全权负责调查，直接向我汇报。”
林青挺直身体。
“明白。”
“记住一点。”张将军看着他，“你拿到的不只是线索，是突破口。一旦动手，就不能停。他们肯定会反扑，你要做好应对准备。”
“我知道。”林青说，“他们会怕。因为他们清楚，只要有一个节点崩了，整张网都会塌。”
张将军点头。
“去吧。时间不等人。”
林青敬了个礼，转身朝门口走去。
手刚碰到门把，张将军又开口。
“还有一件事。”
林青停下。
“刚才技术科送来一份加急电报。”张将军从桌上拿起一张纸，“今天下午三点，有人在天津海河边发现一辆废弃汽车。车身是黑色，车牌被拆，但车尾铜牌还在。”
林青猛地回头。
“上面写着什么？”
“津海09。”
林青快步走回来，一把拿过电报。
纸上的字很清晰。
“车辆已被封锁。初步勘查未发现尸体，但车内有血迹残留，座椅下方找到半截火柴盒，盒子上画着一道斜线。”
林青盯着那行字。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他们出事了。”他说，“或者，有人想灭口。”
“不管哪种情况。”张将军说，“都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他们已经开始慌了。”
林青把电报折好，放进衣袋。
“我现在就去找赵刚。”
“去吧。”张将军说，“动作要快。他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林青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灯光微弱，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尽头。
他穿过院子，看到赵刚还在原地等着。
“走。”林青走近就说，“有新情况。”
赵刚看出他脸色不对。
“怎么了？”
“津海09的车在天津被发现了。”林青边走边说，“空车，有血迹，火柴盒上有斜线标记。”
赵刚脚步一顿。
“他们动手了？”
“可能。”林青说，“也可能是在清理内部人。不管是哪种，都说明我们在逼近核心。”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你马上联系天津那边的人。”林青说，“让他们去现场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特别是火柴盒的来源，附近有没有店铺卖这种牌子。”
“我这就去。”
“还有。”林青从怀里掏出批文，“张将军给了我们全权。你可以调用任何你能用的力量。”
赵刚接过批文看了一眼，塞进怀里。
“终于能放开手脚干了。”
林青没说话，抬头看了眼天色。
夜已深，云层压得很低。
他迈步向前，脚步加快。
街道尽头，一辆自行车静静停在墙边。
林青走过去，翻身上车。
赵刚跳上后座。
“走哪条路？”赵刚问。
“还是小巷。”林青说，“别走主街。”
他踩下踏板，车子冲了出去。
拐过第一个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军管会的大门已经看不见了。
只有远处一栋楼房的窗户还亮着灯。
窗帘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