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时间在近乎凝滞的寂静中流逝了一个标准冥时。
林辰盘膝坐在简陋的垫子上，双目微阖，看似在调息，实则正尝试着与掌心的印记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脱离战斗状态后，印记的活跃度有所下降，但那持续散发出的、对环境中“不协调”与“污秽”的微弱厌恶感，如同背景噪音般一直存在。
他尝试将感知集中于印记本身，去解析那些抽象晦涩的波动。不同于之前在运输舰上对自己魂海内部的“定义”，这次他试图去理解印记如何对外部环境进行“判断”。反馈回来的信息依旧杂乱，但并非完全无序。他隐约感觉到，印记的“秩序感知”似乎有几个模糊的“维度”——存在本身的“稳固性”、能量结构的“协调性”、以及某种更抽象的……“趋向性”？
比如，安全屋的墙壁，在感知中是“稳固、惰性、低秩序协调、趋向稳定”；而储备的魂力药剂，则是“能量凝聚、结构稳定、秩序协调度中等、趋向被消耗”。他自己体内的魂力，则显示出“流转、可控、协调度受意志影响、趋向恢复与塑形”。至于艾莉，她的血能在感知中呈现“凝聚、活性、具有独特的内部秩序、趋向隐蔽与爆发”……
这是一种超越了常规能量感知的视角，如同透过现象观察事物更深层的某种“本质”或“状态”。林辰隐约觉得，如果能完全掌握这种感知，并将其与自身的战斗、修炼结合，或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但目前，还只能停留在模糊的感受阶段，且范围极小，消耗心神巨大。
一个冥时很快过去。
林辰睁开眼，看到艾莉正安静地站在门边阴影里，如同融入环境的雕塑。她似乎也在进行某种血族特有的冥想，周身气息近乎完全内敛。
“差不多了。”林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去‘锈水巷’。”
两人检查了一遍装备，确认身份牌和必要的冥晶随身，再次激活安全屋的屏蔽法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仓库。
根据数据板上粗略的枢纽地图和之前戈隆提供的方位，他们朝着下层区域移动。越是往下走，环境越发恶劣。照明变得更加稀疏，依靠的是墙壁上自行生长的发光苔藓或居民自行悬挂的简陋灯具。空气流通不畅，混合着霉味、排泄物气味、以及某种类似金属锈蚀和化学药剂混合的刺鼻味道。
建筑更加破败拥挤，许多地方干脆就是在原有的管道、残骸缝隙间搭建起的窝棚。居民的眼神也更加麻木或警惕，看到林辰和艾莉这两个衣着相对“整洁”的外来者，大多投来冷漠或隐含敌意的目光。偶尔有瘦骨嶙峋、眼睛发亮的身影在阴影中窥伺，但感受到艾莉身上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一丝冰冷气息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锈水巷”并非一条正式的街道，而是指一片位于几条巨大废弃冷却管道下方的拥挤区域。管道早已停止工作，表面布满厚厚的锈迹和可疑的苔藓，不时有浑浊的、散发着异味的水滴从裂缝中渗出，滴落在地面形成一滩滩暗色的水洼，故名“锈水”。
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几乎全靠两侧窝棚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和零星的火把照明。道路——如果那泥泞不堪、堆满垃圾、仅容两三人并行的缝隙能算道路的话——两侧密密麻麻挤满了摊位。与中层那些好歹有个简易台面的摊位不同，这里的商贩大多直接将货物摊在破布、油毡甚至直接放在泥地上。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孩子的哭闹声、不知名生物的嘶鸣声……各种噪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叠加，形成令人心烦意乱的声浪。能量背景也极度混乱，各种低劣的能量矿石、药剂、附魔物品散发出的驳杂波动，以及居民身上混杂的负面情绪气息，让林辰不得不进一步收敛感知，以免信息过载。
林辰和艾莉放慢脚步，装作随意浏览的样子，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
货物五花八门，品质低劣。有锈蚀的武器碎片、颜色可疑的块状食物、用废旧零件拼凑的小工具、绘制着粗糙符文的护身符、封装在脏兮兮玻璃瓶里的浑浊液体、甚至还有贩卖“情报”和“特殊服务”的。
林辰掌心的印记始终保持着那种背景噪音般的微弱警示感，但并未对大多数货物产生特别强烈的反应。显然，这里虽然混乱污秽，但并非所有东西都沾染了“那种”污秽。
他们朝着巷子东头慢慢移动。沿途，林辰注意到有几个摊位上，确实摆放着一些骨制品、石雕或金属小挂件，摊主们也在吆喝着“祖传工艺”、“荒野宝骨”、“开光圣物”之类的口号。他不动声色地靠近感知，印记的反应略有增强，但大多只是因为这些物品本身材质低劣、能量驳杂，或者沾染了寻常的怨念或负面情绪，并非目标。
直到他们接近巷子最深处，靠近一面仍在缓慢渗水的锈蚀管壁下方时，林辰的脚步微微一顿。
目标出现了。
那确实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摊位。一块边缘磨损严重的深灰色油毡布铺在潮湿的地面上，上面零零散散地摆放着二三十件物品。主要是各种兽骨、牙齿、爪子制成的项链、挂坠、手串，也有几件看不出材质的灰黑色石雕，雕刻着扭曲抽象的图案。
摊主正如角魔所描述，是一个干瘦的老鬼族。他蜷缩在摊位后面的阴影里，身上裹着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袍子，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尖削的下巴和几缕灰白的发丝。他并不像其他摊主那样大声吆喝，只是沉默地坐着，一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似乎半眯着，对来往的行人爱搭不理。
但林辰能感觉到，当自己目光扫过摊位时，那老鬼族的视线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更关键的是，当林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骨牙制品上时，右手掌心的印记，传来了清晰明确的“厌恶”与“警示”感！虽然每一件物品上的残留极其微弱，比角魔项链上的还要淡薄，但确实是同源的那种污秽气息！而且，摊位角落里那几件灰黑色石雕，散发的污秽感相对更明显一些。
找到了。
林辰定了定神，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有些好奇又带着些许谨慎的普通冒险者。他示意艾莉稍微落后半步，自己则蹲在了摊位前。
“老板，这些东西怎么卖？”林辰随手拿起一串用细小兽牙穿成的手链，触感冰凉，表面粗糙。
老鬼族抬起眼皮，露出一双昏黄但异常平静的眼睛，打量了林辰一下，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艾莉，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小的，三冥晶。大的，五到十冥晶。石凋，十五。”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废话，也没有吹嘘。
林辰放下手链，又拿起一个用某种弯曲利齿做成的吊坠，仔细看了看，随口问道：“这些都是什么骨头？看着挺别致。”
“荒野猎物的。”老鬼族澹澹道，“戴着，能壮胆气，避些小灾小晦。”
“哦？有这么灵？”林辰故作不信地笑了笑，“老板你可别唬我，我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所谓的‘护身符’，大多没啥用。”
“信则有，不信则无。”老鬼族眼皮又耷拉下去，似乎懒得争辩，“买不买？”
林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那件污秽感相对明显的灰黑色石凋。这是一件大约巴掌大小的雕塑，造型是一个蜷缩的人形，但五官扭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这石凋……看着有点邪门啊。也是辟邪的？”林辰状似随意地问道，同时集中精神，通过印记去“感受”这石凋。除了更明显的污秽残留外，他还隐隐感觉到，这石凋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能量结构，像是被强行注入后又逐渐逸散。
老鬼族这次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这个……不一样。能宁神。”
“宁神？”林辰摩挲着石凋表面冰凉粗糙的质感，那诡异的造型怎么看都和“宁神”扯不上关系。“怎么个宁神法？”
“戴着，或放在枕边，能睡得安稳些，少做噩梦。”老鬼族的解释依旧简洁，但林辰注意到，他说这话时，手指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睡得安稳？少做噩梦？林辰心中冷笑。长期接触这种带有污秽残留的东西，初期可能会因为某种微弱的精神干扰而感到“平静”或“嗜睡”，但久而久之，心智必然受到影响，变得躁动、易怒、甚至出现幻觉。这根本不是什么“宁神”，而是缓慢的毒药。
“听起来不错。”林辰没有点破，反而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最近老是睡不安稳。这石凋我要了。另外，再拿两串那种大点的兽牙项链。”他指了指摊位另一边几件污秽感稍强的骨牙饰品。
老鬼族点点头，报出价格：“石凋十五，项链两串十六，一共三十一冥晶。”
林辰爽快地付了钱。老鬼族用一个脏兮兮的小布袋将三件物品装好，递给他。
接过布袋的瞬间，林辰似乎随口问道：“老板，你这货不错，还有没有其他样式的？或者效果更强的？我有个朋友，最近老是心神不宁，脾气暴躁，普通的怕是压不住。”
老鬼族收拾摊位的动作微微一顿，昏黄的眼睛再次抬起，深深看了林辰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林辰感到一种被审视的感觉。
“没了。”老鬼族收回目光，继续慢吞吞地整理所剩无几的货物，“就这些。卖完收摊。”
林辰笑了笑，不再追问，拿着布袋起身，带着艾莉转身离开。
走出十几米，混入拥挤的人流后，林辰才低声对艾莉道：“他有所警觉了。你注意他的动向，等他收摊后，跟上去看看。小心别被反跟踪。”
“明白。”艾莉点头，身形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旁边一条更窄的岔道里。以她的潜行能力，在这种混乱环境下跟踪一个看似普通的老鬼族，应该不难。
林辰则继续在锈水巷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买了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又在一个卖热汤的摊子前喝了碗味道古怪但能暖身的液体，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与艾莉约定的、距离锈水巷不远的另一个相对安全的碰头地点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将灵觉集中在手中的布袋上。三件物品散发出的微弱污秽感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虽不起眼，却切实存在。尤其是那件石凋，内部的能量结构虽然濒临溃散，但其“设计”显然比简单的骨牙饰品更“用心”，目的性更强。
这绝不是一个底层老鬼族能独立弄出来的东西。背后必然有一个提供原料或进行初加工的源头。
林辰在一个堆满废弃金属零件的角落阴影里停下，背靠着冰冷的锈铁，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掌心的印记。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接收印记对污秽的“厌恶”反馈，而是主动地、尝试以印记的“秩序感知”视角，去“解析”手中石凋上残留的那一丝污秽能量。
感知如同最精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石凋表面。
混乱、扭曲、惰性、衰败……种种负面特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存在感”。这种能量似乎具有极强的“附着性”和“渗透性”，即使残留极其微弱，也已与石凋本身的材质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融合。它并非活跃的侵蚀，更像是一种沉寂的“污染”，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接触者的精神场。
“不是自然形成的……”林辰心中判断。这种污秽能量的“结构”虽然混乱，但隐约能感觉到一种人为“处理”过的痕迹，像是被稀释、被“驯化”以适应承载物。其核心的那种令人疯狂的混乱与侵蚀特性被大大削弱，转而强化了精神干扰与缓慢渗透的特性。
“是为了便于流通？降低被察觉的风险？还是……为了某种特定的‘培养’或‘筛选’目的？”
线索依然有限，但至少可以肯定，锈水巷的这个摊位，只是这条污秽物品流通链的最末端。真正的源头，还在更深处。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艾莉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林辰身侧。
“主人。”她的声音很轻，“那老鬼族收摊后，没有立刻回家。他在巷子里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去了北边两个街区外的一处废弃能量泵站。在那里，他与另外三个人见了面，交接了今天卖货所得的大部分冥晶，并拿走了一个新的小包裹。”
“三个人？什么样？”林辰睁开眼。
“一个岩族，身材敦实，穿着工装，像是下层维护工人。一个夜魅族，女性，动作很轻灵。还有一个……看不清种族，裹得很严实，气息阴冷，应该是修炼者，实力大约在筑基后期。”艾莉描述道，“他们很警惕，交谈声音很低，我无法靠近窃听。交接过程很快，不到一分钟就各自离开了。我选择了跟踪那个气息阴冷的修炼者，他最终进入了中层区域边缘的一栋挂着‘灵能疗愈会所’招牌的建筑。那里有能量屏障，我没敢贸然靠近。”
灵能疗愈会所？
林辰眉头微挑。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挺正规，甚至有些“高端”。结合之前戈隆提到的“锈蚀热”以及这污秽物品的“宁神”宣传，一个不太妙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
“疗愈会所……”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用带有污秽能量的物品，冒充有特殊疗效的‘护身符’或‘宁神法器’，低价流入底层市场，既能牟利，又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大量人口……而更高端、更‘有效’的东西，则通过像‘疗愈会所’这样的渠道，面向更有消费能力、也可能更有‘价值’的目标？”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背后的图谋，就不仅仅是赚黑心钱那么简单了。
“先回安全屋。”林辰将布袋收好，“我们需要重新规划一下。这个‘疗愈会所’，得想办法进去看看。”
两人再次融入锈水巷嘈杂的人流，朝着来路返回。
昏暗的光线下，林辰掌心的印记，似乎随着他心绪的起伏，流转出一丝愈发凝练的暗金色光泽。
泥潭之下，暗流涌动。而他们刚刚触及的，或许只是最表层的一缕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