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乾清宫的寝殿里，一片寂静。
熏香早就停了，浓重的药味混着一股死气，在暖阁里盘旋不散。
朱见济亲手合上了窗，隔绝了外面最后的光亮。
他转过身，盯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医和宫人，声音不大，却冷得吓人。
“都出去。”
“父皇要歇息，今晚，任何人都不能在寝殿内逗留。”
刘院使愣了一下，想开口劝，却被朱见济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空洞，冰冷，深不见底，令人心悸。
他到嘴边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是，臣等告退。”
一群人像是得了救命的命令，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朱见济又看向小禄子。
“你，带人守在殿外。没有我的命令，就算是母后，也不准进来。”
“奴婢遵旨！”
小禄子一躬身，身影便消失在门外。
寝殿的大门，沉重的关上。
整个寝殿，只剩下父子二人。
“济儿……”
龙榻上，一直闭着眼的景泰帝朱祁钰，睁开了眼，声音飘忽，随时都会断掉。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他的眼神浑浊，但深处，还藏着帝王的锐利。
朱见济没回话。
他走到龙榻前，撩起衣摆，重重的跪下。
朱见济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双手举过头顶。
打开。
里面，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银针。
可在昏暗中，那针尖上的幽蓝毒色，却亮的那样诡异，那样的夺命。
“父皇。”
朱见济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杀意和悲痛。
“这毒，叫紫牵机。儿臣……来晚了。”
朱祁钰眼神一凛！
他撑着病体，猛的坐了起来，死死盯着那根毒针。
昏黄灯光下，这位大明天子鬓角的白发那么刺眼。
曾经温和的脸，此刻，只剩一脸杀气！
“好！好一个紫牵机！”
他没问是谁，也没问为什么。
这张网，从来不只是为他一个人织的。
“他们……这是要朕的命，也是要你的命，更是要我大明江山的命！”
朱祁钰一把抓住朱见济的手，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发白。
“济儿，你想怎么做？”
他的声音不再虚弱，反而有了金石一般的力道。
“朕……都听你的！”
朱见济抬起头，眼圈血红。
“父皇，想钓大鱼，就得下血本。”
他一字一句，声音异常平静。
“儿臣要您……死一次。”
……
寝殿最里侧的密室，被改成了一间临时的无菌室。
朱见济遣退了所有人，亲自为景泰帝排毒。
这个过程，无异于酷刑。
他先用一套霸道的针法，封住景泰帝的心脉，护住他最后一口气。
然后是放血。
朱见济手持极薄的手术刀，在景泰帝的手臂上划开一道精准的口子。
流出的血不是鲜红，而是不正常的暗紫色，一股腥臭味钻进鼻子。
“呃……”
景泰帝痛得浑身发抖，冷汗湿透了龙袍。
可他，硬是一声不吭。
他是皇帝，更是父亲。
为了他的儿子，为了他的江山，这点痛，算什么！
放血之后，是催吐。
一碗朱见济亲手调配的药汤被灌了下去，那味道闻一下就让人想吐。
景泰帝吐得天翻地覆，几近虚脱，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最后，朱见济将一颗龙眼大的黑色药丸，塞入他口中。
“广谱解毒剂，这东西能解世上七成的毒，父皇，含在舌下，让它自己化开。”
做完这一切，朱见济自己也差不多虚脱了。
他看着虽然狼狈，但眼神却清亮许多的父皇，沙哑的说道：
“父皇，撑住！把毒逼出来，我们才能把下毒的人，一个个送进地狱！”
“放心……”
景泰帝喘着粗气，咧开嘴，露出一丝冷笑。
“朕还死不了。朕还要看着，看着你把这帮魑魅魍魉，一个个剁碎了喂狗！”
黎明。
寝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朱见济一身疲惫的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萎靡不振。
守在殿外的于谦和一众大臣立刻围了上来。
“殿下，陛下他……”
朱见济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旁边的沈炼扶住。
他摆了摆手，脸上满是悲伤，声音沙哑的几乎听不清。
“父皇……龙体……油尽灯枯……”
“太医院，已……回天乏术……”
轰！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于谦被炸的僵在原地，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几个和景泰帝亲近的大臣，更是当场哭了出来，跪倒一片。
“孤……孤心头剧痛……”
朱见济捂着胸口，身子晃了晃，脸上尽是痛苦。
“事到如今……孤别无他法，唯有……唯有以大婚冲喜，上为父皇祈福，下为江山社稷固本……”
冲喜？
众人还没从皇帝病危的噩耗中反应过来，又被这个消息砸的晕头转向。
但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朱见济猛的推开沈炼，扑通一声跪在寝殿门口，朝着里面，声泪俱下的喊道：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降下传位遗诏！”
“如今国本动摇，内忧外患，唯有早定君臣名分，方能安天下臣民之心啊！”
这番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
刚才，是悲伤。
现在，是赤裸裸的惊骇！
皇帝还剩最后一口气，太子竟然就当众逼宫，索要传位遗诏？！
这是什么话？！
于谦的嘴唇哆嗦着，看着朱见济的背影，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有。
他不懂，他完全不懂。
而人群中，几个一直低着头的官员和太监，眼中都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狂喜！
太子失心疯了！
皇帝将死，太子急于继位，甚至不顾吃相，连冲喜和遗诏这种昏招都使了出来！
这是昏了头啊！
这简直是把“我们快不行了，你们快来搞事”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他们的机会……来了！
……
消息飞一样的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皇上不行了！”
“太子急着大婚冲喜，还要逼宫立遗诏！”
一条条真假难辨的消息，在宫墙内外疯狂发酵，搅得人心惶惶。
蛰伏已久的各方势力，终于嗅到了机会，开始蠢蠢欲动。
南宫。
被软禁的太上皇朱祁镇在殿内焦躁的踱步，手里捏着一张刚送来的密信，眼中闪烁着渴望与恐惧交织的神色。
曹吉祥安插在宫中的余孽，那些曾经跟随石亨的老部下，开始在暗中串联，磨亮了藏在靴子里的刀。
一个白皮高鼻，打扮成西域商人的神秘男子，在京城一处隐秘的宅邸里，对着一幅大明皇舆图，笑了。
一切，都在按照他写的剧本上演。
而此刻，慈宁宫内。
孙太后听着心腹嬷嬷带回来的消息，手中的佛珠串应声而断，散落一地。
她的脸上先是震惊，随即被一股压不住的狂喜所取代。
“天助我也！天助我儿！”
这位曾经的大明国母，为了让自己的儿子重登大宝，压抑了太久。
在她看来，那个一向算无遗策的太子朱见济，到底还是太年轻。面对唾手可得的皇位，终究是乱了分寸。
她哪里知道，自己眼中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是一张巨网的入口。
而她，正迫不及待的，要第一个撞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