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秋八月初二，戈壁晨霜未消，凝于骆驼刺尖。沈惊鸿勒缰驻足，身后囚车于砂石道碾出两道深辙，张侍读与魏嵩镣铐加身，经夜未眠，面色灰败，唯望向东方京城的目光，仍藏一丝侥幸。秦风策马自后队赶来，掌心托半片断箭，箭杆镌东宫专属“东宫卫”三字：“督主，后队发现三具伏兵尸身，皆着东宫秘卫装束，箭镞涂有哑毒。”
沈惊鸿指尖抚过箭杆木纹，指腹触到一处熟稔刻痕——此乃昔年追查先帝遇刺案时，见过的东宫秘卫专属箭式。其抬眸望向远处起伏沙丘，晨光染就金红底色，却掩不住沙丘后盔缨反光。“太子欲于回京前灭口。”其声平静，掌心已扣三枚银针，“萧将军，烦请率亲卫护持囚车，秦风带十人断后，某亲往会一会这批‘东宫卫’。”
萧玦蹙眉按住其腕，玄甲凉意透袖而入：“东宫秘卫尽为死士，且人数不明，君孤身前往，风险过巨。不若退往前方黑风口，彼处两侧断崖，易守难攻。”沈惊鸿摇头，目光扫过囚车中骤然坐直的张侍读——其人闻“东宫卫”三字，喉结明显滚动。“彼仍存侥幸，待援心切。”沈惊鸿压低声线，“若退入黑风口，反授其合围之机；不若主动出击，攻其不备。”
话音未落，沙丘后号角骤起，五十余黑衣人手执弯刀冲出，为首者身着东宫卫银甲，面覆黑巾，唯露一双阴鸷眼眸。“沈督主，奉太子令，特来‘请’张侍读与魏将军回东宫问话！”为首者高声喝问，弯刀直指囚车，“识时务者速将人交出，否则休怪我等刀下无情！”
沈惊鸿冷然一笑，翻身下马之际，银链已悄缠腕间：“东宫卫何时沦为劫囚盗匪？太子若要问话，何不待我将人押解至朝堂，于陛下驾前对质？”其踏前一步，银链骤然弹出，缠住为首者弯刀，稍一运力便将刀身拧曲，“劝尔等迷途知返，东宫谋逆罪证已在我手，再敢顽抗，便是同谋！”
为首者见状，挥刀令手下冲锋：“杀！先斩沈惊鸿，再救二位大人！”黑衣人蜂拥而上，刀光映霜，寒芒凛冽。沈惊鸿不退反进，指尖银针连弹，枚枚精准射中黑衣人膝弯穴位，痛呼之声此起彼伏。秦风率断后亲卫持弩策应，弩箭穿透黑衣人肩甲，竟触硬物——东宫为灭口，竟为秘卫配备军用甲胄。
“此乃兵部鱼鳞软甲！”萧玦一眼辨明甲胄制式，挥剑劈开一名扑向囚车的黑衣人手腕，“东宫私调兵部甲胄，此乃公然谋逆之举！”其玄铁剑势如破竹，剑风所及，黑衣人软甲竟被劈裂。沈惊鸿趁隙绕至为首者身后，银链勒其脖颈，膝顶其腰后：“说！何人遣尔等前来？太子另有多少部署？”
为首者喉间咯咯作响，却咬牙缄口，突然猛低头，欲咬碎齿间毒囊。沈惊鸿眼疾手快，指尖银针刺入其人中穴，阻毒素扩散：“留活口！”亲卫即刻上前按住其人，撬口取出毒囊。秦风俯身检视尸身，发现每名黑衣人身系木牌，镌“清君侧”三字：“督主，彼等欲伪造‘昭雪司谋逆，东宫平叛’之假象！”
沈惊鸿心下凛凛——若此计得逞，不仅张、魏二人遭灭口，昭雪司亦将背负谋逆污名。其瞥向囚车中面如死灰的张侍读，高声道：“张大人，可看清了？此辈乃来取尔性命！太子连心腹旧部皆欲灭口，尔仍存侥幸之心？”张侍读浑身一颤，望着地上黑衣尸身，终开口：“臣……臣要面圣，揭发太子谋逆阴谋！”
处置完截杀之事，队伍续向东行。沈惊鸿坐于囚车侧马背，翻阅从为首者身上搜获的密信，字迹乃太子亲笔：“速除张、魏二逆，携残片返京，事败则嫁祸昭雪司。”字迹潦草却力道狠戾，显见太子已至穷途。“太子已慌。”萧玦策马与她并行，目光扫过密信，“其知我等握有龙袍残片与供词，一旦入都，其便无生路。”
沈惊鸿将密信收入怀中，指尖触到贴身所藏龙袍残片，锦缎糙感唤起帝陵地宫的阴寒记忆。三年前，她初入昭雪司，为查父冤，于帝陵险遭灭口；今时今日，她已能独当一面，亲手擒获构陷父亲的幕后黑手之一。“某断不令其得逞。”其轻声言，声线微颤——那是沉冤将雪的激荡，亦是对父灵的告慰。
三日后，队伍抵潼关。此关中重镇城墙高逾三丈，城堞戍卒持戈而立，旗书“潼关守将”四字。守将李荣亲出城门相迎，身着绯色官袍，见沈惊鸿眸露敬色：“沈督主平定西域，擒获叛贼，实乃我大靖之幸！”其引队伍入城，低声附耳：“督主，京中近日异动频频，东宫之人三日前已至潼关，称‘协防’城门，实则恐为囚车而来。”
沈惊鸿了然，对李荣道：“李将军，烦请调派一队心腹戍卒，护送我等自西门入城，避过东宫眼线。另劳烦将军转递一封密信与锦衣卫陆大人，告知我等明日午时抵京外十里坡，请其率锦衣卫接应。”李荣颔首：“督主放心，此事某必办妥！”其早年曾受沈惊鸿父亲恩惠，久欲图报，今恰是时机。
当晚，队伍于潼关驿馆休整。沈惊鸿亲守囚车，张侍读忽开口：“沈督主，臣有一事禀明，或可助督主扳倒太子。”沈惊鸿挑眉：“讲。”“太子所持伪遗诏，乃先帝贴身太监刘忠伪造，刘忠现仍在东宫任职，掌太子私库。”张侍读声含惧意，“另有一事，太子与太后勾结，当年太后力挺其为储君，意在待其登基后垂帘听政！”
沈惊鸿心下一动——太后乃朝堂隐势，若能证其与太子勾结，朝堂对峙便更有胜算。其追问：“可有实证？”“臣府中书房夹层藏有太子致太后密信，信上钤有太子私印。”张侍读急声道，“只要取到此信，太后便无从脱罪！”沈惊鸿令秦风录下张侍读供词，另遣两名亲卫连夜赴京，往张府搜取密信。
次日清晨，队伍自潼关西门启程。甫出城门，便见远处尘烟大起，一支百余骑队伍疾驰而来，旗绣东宫龙纹。为首者乃太子贴身太监刘忠，身着蟒纹宦服，尖声高呼：“沈督主留步！太子殿下有令，张侍读与魏嵩乃东宫旧僚，需由东宫带回审讯，还请沈督主交人！”
沈惊鸿勒缰驻马，目光冷冽：“刘公公，张、魏二人乃叛国逆贼，陛下有旨令我押解至朝堂审讯，太子岂能私自带回？”刘忠皮笑肉不笑：“沈督主，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审一逆贼何需劳烦陛下？君若执意不交，便是轻慢储君，恐引祸上身！”其挥手令东宫卫：“给我将囚车围住！”
“谁敢造次！”萧玦骤然拔刀，玄铁剑直指刘忠，“此乃昭雪司押解之钦犯，谁敢阻拦，便是抗旨不遵！”其身后亲卫与潼关戍卒亦纷纷拔刀，与东宫卫形成对峙之势。刘忠面色一变——其未料沈惊鸿竟得潼关戍卒相助，一时不敢下令强攻。恰在此时，远处马蹄声疾，陆炳率锦衣卫驰至，高举陛下金牌：“陛下有旨，沈督主押解逆贼即刻入都，任何人不得阻拦！”
刘忠见金牌，双腿一软险些坠马。其深知陛下近日常责太子，若抗旨，只会令东宫处境更艰。其怨毒瞪视沈惊鸿，不甘挥手：“撤！”东宫卫如蒙大赦，随刘忠悻悻退去。沈惊鸿与陆炳对视，皆从对方眼中见凝重——太子于京外公然拦截钦犯，已至肆无忌惮之境，朝堂风暴已近在眼前。
午时，队伍抵十里坡。此乃京外最后一道要隘，坡下便是直通皇宫的御道。沈惊鸿正欲下令续行，坡顶鼓声骤起——太子竟亲率五百东宫卫驻守，弓矢直指队伍。“沈惊鸿！”太子身着储君朝服，立于坡顶高声喝骂，“张侍读与魏嵩乃遭尔构陷，今日若不交出二人，休想踏入京城半步！”
沈惊鸿翻身下马，手持龙袍残片与密信，缓步走上坡顶：“太子殿下，尔称某构陷东宫，可有实证？”其将证物高举过顶，“此乃先帝陵寝失窃之龙袍残片，取自魏嵩身上；此乃尔致魏嵩密信，令其勾结雪莲教谋逆；此乃张侍读供词，坦承受尔指使伪造先帝遗诏！”
坡上东宫卫闻言，皆交头接耳，神色动摇。太子面色铁青，厉声喝令：“一派胡言！此乃其伪造之物！放箭！”恰在此时，坡下马蹄声震，禁军统领赵毅率禁军驰至，高声宣旨：“陛下有旨，禁军接管十里坡防务，任何人不得擅动刀兵！”赵毅趋步至沈惊鸿身侧，低声道：“沈督主，陛下已知东宫异动，令某护你等入都！”
太子未料陛下竟遣禁军驰援，彻底慌神。其侧谋士低声劝谏：“殿下，事已至此，不若暂退，再图后计！”太子尚欲争辩，却见禁军已将东宫卫团团围住，弓矢相向。其知大势已去，怒甩衣袖：“撤！”东宫卫如蒙大赦，随太子仓皇退去。
沈惊鸿望着太子退去的背影，暗松一口气。陆炳趋步上前：“督主，京中世家皆持观望之态，太后亦在宫中为太子说项，明日朝堂对峙，恐非易事。”沈惊鸿颔首，将证物妥收：“某已知晓，但凭实证在手，纵使太子、太后联手，亦无法脱罪！”其望向远处京城宫墙，朱红墙垣在夕阳下泛着威严光泽，一场关乎皇权正统的对决，已箭在弦上。
当晚，昭雪司灯火通明。沈惊鸿与陆炳、萧玦聚于议事堂，案上陈满证物：龙袍残片、太子密信、张魏二人供词、东宫私调甲胄凭证，及亲卫自张府搜获的太子致太后密信。“明日上朝，我等分三路奏陈。”沈惊鸿指案上舆图，“陆大人呈东宫私调甲胄、勾结西域之证；萧将军陈流沙关、疏勒城战事始末；某则呈龙袍残片与伪遗诏之证，揭穿太子谋逆实据。”
萧玦忧心道：“太后宫中势力盘根错节，世家多依附东宫，若彼等联手抗辩，陛下或存顾虑。”沈惊鸿胸有成竹：“陛下最重皇权稳固，太子谋逆已触其底线。且我等有禁军赵毅、锦衣卫相助，实证确凿，世家断不敢公然偏袒太子。”其取过太子致太后密信，“此信乃关键，可证太后与太子勾结，太后为自保，或会弃车保帅。”
夜渐深，沈惊鸿独立于昭雪司庭院，仰望中天皓月。其取出母亲所遗银质针囊，指尖抚过“守正”二字。三年前，她携此针囊入昭雪司，唯愿为父洗冤；今时今日，她将在朝堂与太子、太后对峙，所求不仅是父冤得雪，更在朝堂清明。“爹，娘，明日某必令真相大白于天下。”其轻声呢喃，月光覆身，银甲泛着冷冽清辉，如一尊守护公义的雕像。
次日黎明，沈惊鸿身着昭雪司督主朝服，趋赴皇宫。朝堂之上，气氛肃杀，太子立于东侧，太后坐于帘后，世家朝臣分列两侧，目光皆聚焦于沈惊鸿。陛下坐于龙椅，面色威严：“沈督主，你押解逆贼入都，可有奏报？”沈惊鸿出列，双手举证物：“陛下，臣已查明，先帝陵寝被盗、西域叛乱皆为太子主谋，此乃实证，恭请陛下御览！”
太子即刻出列抗辩：“陛下，臣冤枉！此乃沈惊鸿挟私构陷——其父遭革职，故怀恨在心，设计陷害东宫！”帘后太后亦开口：“陛下，太子乃国之储君，岂会行谋逆之事？沈惊鸿一介女流，恐为他人所利用，还请陛下明察！”世家朝臣纷纷附和，恳请陛下彻查沈惊鸿。
沈惊鸿从容不迫，示意秦风带张侍读、魏嵩上殿：“陛下，臣是否构陷太子，可问二逆！”张、魏二人跪于殿中，将太子令其勾结西域、伪造遗诏的始末一一禀明。沈惊鸿复呈太子致太后密信：“陛下，此乃太子与太后勾结之实证，信上钤有太子私印，可验真伪！”
陛下取信核对私印，面色骤沉。帘后太后脸色惨白，再无言语。陆炳、萧玦相继出列，分别呈递东宫私调甲胄、拦截钦犯之证。禁军统领赵毅亦出列奏报：“陛下，臣可作证，昨日太子亲率东宫卫于十里坡拦截钦犯，意图灭口！”
太子见实证确凿，彻底崩溃，扑至龙椅前：“陛下，臣知罪！乃太后逼臣为之，是她令臣谋逆！”太后怒喝：“逆子！竟敢污蔑哀家！”朝堂之上一片哗然，世家朝臣面面相觑，再无人敢为太子求情。陛下拍案怒斥：“够了！太子谋逆，实证确凿，即刻打入天牢！太后干预朝政，幽禁慈宁宫！”
侍卫上前将太子、太后押下，朝堂之上鸦雀无声。陛下望向沈惊鸿，眸露赞许：“沈督主，你破案有功，护国有功，朕封你为昭雪司大都督，总掌天下刑狱，可直入禁中面圣！”沈惊鸿跪地谢恩：“陛下，臣不求爵赏，唯求陛下为臣父平反，为天下含冤者昭雪！”陛下颔首：“准奏！传旨：沈毅冤案昭雪，追赠兵部尚书；昭雪司扩编，专司重审天下旧案！”
退朝后，沈惊鸿步出皇宫，晨曦洒身，暖意融融。萧玦、陆炳趋步上前：“恭喜督主！”沈惊鸿回望皇宫，心绪万千——父冤终得昭雪，太子、太后亦受惩处，但这并非终点。东宫余党未清，天下冤狱仍存，她的路尚远。其握紧手中昭雪令，目光坚定，转身向昭雪司行去——那里，有更多冤屈待昭雪，有更阔天地待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