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盘龙柱裹着岁末的晨光,鎏金瓦当坠下的残雪砸在丹陛金砖上,融成蜿蜒的水痕,竟与三年前帝陵玄宫石缝里渗的血渍有七分相似。沈惊鸿立在百官末班靠前处,玄色劲装领口绣的獬豸纹沾着细碎雪沫,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暗银光泽,腰间昭雪剑的剑穗垂在革带内侧,随着她稳如磐石的呼吸轻晃——那剑穗上的丝线磨断了三回,是她从长安西城校尉到昭镜司大都督的见证,今日,又要烙上新的权柄印记。
“昭镜司大都督沈惊鸿,出列听旨!”内侍监总管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刺破殿内沉滞的气流,他捧着明黄织金圣旨缓步走下丹陛,绛紫色蟒纹袍服扫过台阶时,眼神掠过沈惊鸿,不自觉地收了收下颌。三年前这位女官披血闯宫、持银针验先帝尸身的惊世之举,至今仍是宫中人讳莫如深的旧事,而如今,她凭一柄剑、一具验尸格目掀翻弑君阴谋,辅佐新帝萧玦定鼎乾坤,这份功绩,足以让满朝须眉俯首。
沈惊鸿抬步上前,皂色靴底踏过金砖的声响在大殿内层层回荡。她在丹陛前三尺处驻足,屈膝行叩首礼时,余光恰好瞥见萧玦龙椅扶手上的蟠螭纹——那是新帝登基后命工部重雕的纹样,比先帝时的更显凌厉,却在椅侧留了道半指深的刻痕,那是当年她为护萧玦挡秘卫暗杀,昭雪剑剑刃划过的印记。君臣目光短暂相撞,萧玦眼底的赞许混着几分熟稔的信任,无需言语便已通透,这三年同破帝陵案、共抗旧党围剿的生死情谊,早让他们超越寻常君臣,成了共治天下的铁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镜司大都督沈惊鸿,智勘帝陵窃袍之奇案,力揭宫闱弑君之阴谋,护朕于刀俎之危,安社稷于倾覆之秋。其心忠烈可昭日月,其智卓绝远超同侪,其功赫赫彪炳青史。今特赐鎏金虎头金牌一面,许‘凡涉冤情,便宜行事,如朕亲临’,持此令可调地方卫所甲士,可查各州府积案卷宗,可拘三品以下不法官僚,钦此!”李德全的话音刚落,两名小太监捧着朱红漆盘上前,盘上覆着明黄锦缎,掀开瞬间,一道鎏金光芒冲破殿内沉滞的气流,晃得百官下意识眯起眼。
沈惊鸿起身接牌,指尖触到金牌的刹那,便觉一股沉实的坠手感。金牌铸得极为精工,虎目圆睁处嵌着两颗寒潭似的乌金眼珠,虎口衔着的“如朕亲临”四字以阴刻技法凿就,纹路深处还留着鎏金的余温。她拇指摩挲着牌身凸起的虎纹,忽然想起父亲沈毅留给她的那枚青铜验尸令牌,那令牌不过巴掌大小,却陪着她破了长安西城的“绣娘焚尸案”;而如今这面虎头金牌,承载的是整座江山的冤魂泣血与苍生期盼,是萧玦以帝王之尊,对她“昭雪天下”之志最掷地有声的背书。
“臣沈惊鸿,谢陛下恩典!”她双手举牌过顶,声线如撞钟击鼎,震得殿内梁柱上的积尘簌簌落下,“臣敢以金牌为凭,以昭雪剑为誓:凡我大靖境内有冤屈者,无论簪缨世家或贩夫走卒,无论权倾朝野或乡野恶霸,臣必穷究其源、勘破真相,惩元凶、抚冤魂,绝不辜负陛下托孤之重,不负苍生望治之切!”
萧玦从龙椅上微微前倾身形,玄色龙袍袖口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中流转,他目光扫过殿下百官,声线裹着帝王威严,更藏着对亲信的托底:“沈卿此誓,朕信之!自先帝陵寝案后,朕亲览三朝积案,方知天下冤魂之多、吏治之腐。这金牌不是御赐的荣宠,是朕予你的尚方宝剑,是给天下冤者的定心丸!日后凡有官员敢阻挠查案、敢包庇元凶,沈卿可先斩后奏,朕为你担着这天下非议!”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不少老臣下意识瞟向队列前端的吏部左侍郎张承业,这位前朝遗老的脸瞬间铁青如铁,攥着象牙朝笏的指节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朝笏的雕花里。满朝文武谁不知晓,他的表侄王怀安在青州盘踞五年,贪墨黄河河工款三十万两,更纵容内弟赵奎灭门清官林文彦,只因张家势大,此案才压了三年未查。萧玦这番话,分明是借赐牌之机,给沈惊鸿递了把斩向张家的刀。
沈惊鸿如何不懂萧玦的深意。她将金牌系在昭雪剑的剑穗旁,鎏金光华与寒铁剑鞘交相辉映,在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竟有种震慑人心的威压。她抬眸望向张承业,目光平静如深潭,却藏着锋锐如针的锋芒——那眼神分明在说:青州的血账,该清了。张承业慌忙避开她的视线,喉头剧烈滚动两下,终究没敢吭声。新帝根基已稳,沈惊鸿手握验尸铁证与昭镜司兵权,此刻发难,无异于引火烧身。
朝会散后,沈惊鸿刚踏出太和殿的朱红大门,就被萧玦的贴身太监小禄子引往御书房。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飘着雨前龙井的清冽香气,萧玦已褪去龙袍,换了身月白暗纹常服,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上一串菩提子手钏——那是当年沈惊鸿从西域为他寻来的,据说能安神定惊。他指着案上堆叠的卷宗,开门见山:“这是青州林家灭门案的卷宗副本,你且看看,便知张承业的底气何在。”
沈惊鸿拿起最上面一卷,封面“青州府呈”的朱红官印模糊得像团烂泥,开篇便写“腊月初七,夜逢山贼劫掠,青州县令林文彦阖家十三口尽亡”,字迹潦草如孩童涂鸦,破绽百出。她翻到验尸格目那页,指尖重重戳在“利器致死”四字上,冷笑出声:“这哪是卷宗,分明是王怀安糊弄朝廷的废纸!连伤口是劈砍还是捅刺、致命伤在何处都不写,他当天下人都是瞎子?”
“他不是糊弄,是仗着张承业在朝中作梗,有恃无恐。”萧玦端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林文彦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外放青州三年,兴修水利、减免赋税,是百姓口中的‘林青天’。前年黄河决堤,他查出王怀安贪墨河工款三十万两,连夜写了八道弹劾折,结果折子里的墨迹还没干,全家就遭了灭门之祸。此案压了三年,青州百姓编了歌谣骂官府,若再不查,民心就要散了。”
沈惊鸿将卷宗摔在案上,木案震得茶盏盖“当啷”作响。她低头看向腰间的金牌,虎目鎏金在暖阁烛火下熠熠生辉,映得眼底满是厉色:“陛下放心,臣今日便让李默带二十名精锐校尉乔装成商贩先行,控制青州府衙的卷宗房和地牢,断了王怀安销毁证据的路。三日后,臣亲自南下青州,定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让林家十三口的冤魂瞑目!”
萧玦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枚羊脂白玉牌,牌上刻着暗卫独有的獬豸纹:“这是暗卫的调兵令牌,青州卫指挥使周岳是朕的潜邸旧部,你持此牌可调动他麾下三千卫所兵。王怀安在青州经营五年,粮行、漕运、甚至府衙胥吏都是他的人,更养了百余名家丁私兵,不可大意。”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菩提子手钏,语气软了几分,“你惯用的银针和机关都备足了?上次在东宫遇袭,你说针匣空了险遭暗算,朕已让工部按你的图纸重做了一个,放在你昭镜司书房的暗格里。”
沈惊鸿心中一暖。那日东宫遇袭事发仓促,她随口跟暗卫提了句针匣空了,竟被萧玦记在心上。她接过玉牌,指尖触到冰凉玉质,却觉一股暖意从心底漫开:“谢陛下关怀,臣已让王忠清点妥当了。此次南下,臣不仅要破林家案,还要借机清查青州近三年的积案,把昭镜司的‘昭雪天下’匾额,真正立到百姓心里去!”
“朕要的,正是这个效果。”萧玦放下茶盏,眼神锐利如鹰,“昭镜司不能只困在京城查案,要成为遍布天下的昭雪之镜。你持金牌南下,就是要让天下官员看看:无论他们躲到天涯海角,无论背后有谁撑腰,只要敢草菅人命、贪赃枉法,朕就有本事让昭镜司的人查到他头上,让他血债血偿!”
离开御书房时,日头已过正午。沈惊鸿攥着金牌和玉牌走在宫道上,阳光透过宫墙琉璃瓦折射下来,在地面投下斑斓光影。迎面走来的官员纷纷侧身行礼,眼神里的敬畏混着讨好,她却目不斜视——金牌在手,是权柄更是枷锁,意味着更多的刀光剑影,更意味着无数冤魂等着她去救赎。穿过承天门时,她瞥见墙根下缩着的乞丐,忽然想起林文彦卷宗里写的“冬施粥、夏施茶”,脚步不由得沉了沉。
回到昭镜司时,正厅的“昭雪天下”鎏金匾额下已站满了人。李默、王忠等核心校尉身着劲装,腰间佩刀擦得雪亮,见她进来,齐齐单膝跪地:“参见大人!”沈惊鸿走到匾额下方,将金牌高高举过头顶,鎏金光芒瞬间穿透厅内的寒气,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坚毅。“陛下赐金牌,许‘如朕亲临’!三日后,随我南下青州,查林家灭门案,清贪官、抚冤魂!”
“遵命!”校尉们齐声应答,声浪震得房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李默率先起身,抱拳道:“大人,属下已查得清楚,林家案案发前三天,王怀安的内弟赵奎带着三十多个家丁去林家‘讨账’,在门口砸了水缸、骂了半宿。这赵奎是青州有名的恶霸,强占民宅、逼死佃户的事做了一箩筐,只因是王怀安的小舅子,府衙从来不管。”
“讨账是假,夺宅是真。”沈惊鸿将金牌系回腰间,大步走到墙上的《大靖舆图》前,指尖重重戳在青州东隅的红点上,“林家祖宅在青州最繁华的胭脂巷旁,占地三亩,赵奎想拆了建赌场,林县令宁死不卖。这二人便联手下了死手!李默,你带人行前先去青州西城门埋伏,赵奎必定会跑路,就地拿下后连夜审,撬开他的嘴!王忠,去库房清点验尸工具,我的银针、验毒水、验伤石,还有新做的机关针匣,一样都不能少!”
“是!”二人齐声应下,转身快步离去。沈惊鸿走进书房,推开暗格门,果然看到一个乌木针匣静静躺在里面。针匣雕着獬豸纹,开合处装着暗锁,打开后,长短不一的银针整齐排列,针尾嵌着极小的机关,可射出迷烟或麻痹毒针——正是她当年设计的样式,只是做工更显精巧。她拿起一枚三寸长的验尸针,指尖摩挲着熟悉的纹路,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针尖可辨毒,亦可诛恶;令牌可证身,亦可安邦。”
夜幕降临时,昭镜司的烛火从正厅一直亮到后院。沈惊鸿坐在案前,铺开周显偷偷送来的林家案匿名诉状副本,麻纸泛黄发脆,字迹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末尾“求青天做主,还林家十三口白骨公道”十二字,被泪水晕得墨渍模糊。她将诉状叠好塞进怀中,又拿起那面鎏金虎头金牌,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牌上,乌金虎目仿佛活了过来,透着震慑宵小的威严。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李默的飞鸽传书就送到了昭镜司。信上只有八个字:“西城门擒获赵奎”。沈惊鸿捏着信纸,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赵奎落网,王怀安的左膀右臂就断了,接下来,便是要从这恶霸口中,撬出王怀安贪墨河工款、勾结张承业的铁证。她要借着这桩案子,不仅要为林家昭雪,更要掀翻青州的贪官网络,给天下人看:新朝之下,再无铁帽子王。
三日后清晨,鸡叫头遍时,沈惊鸿已立在昭镜司门口。玄色劲装外罩了件墨色披风,领口绣的獬豸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鎏金虎头金牌系在腰间,与昭雪剑的寒铁鞘相映生辉。王忠和五名精锐校尉牵着枣红色战马等候在旁,马鞍旁挂着干粮、水囊和验尸工具箱,马背上的行囊鼓鼓囊囊,装着足够应对突袭的机关和银针。她翻身上马,战马前蹄刨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踏过街面残雪,溅起细碎的雪沫。
“大人,一路顺风!”昭镜司的校尉们列成两排,齐声高呼,声音冲破清晨的薄雾,响彻长安西城。沈惊鸿勒住马缰,回头望向“昭雪天下”的匾额,鎏金大字在晨雾中泛着微光,又转头看向皇城方向,承天门的城楼在远处隐约可见。她抬手挥了挥,声音裹着晨霜:“待我归来,与诸位共饮庆功酒!”说罢,双腿轻夹马腹,战马疾驰而出,马蹄声踏过青石板路,向着青州的方向绝尘而去。腰间的金牌随着马匹颠簸轻轻晃动,金光在晨雾中划出一道弧线,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沉冤昭雪的漫漫长路。
行至长安城外的灞桥时,朝阳恰好跃出地平线,金色光芒洒满官道,将沈惊鸿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她勒马驻足,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的京城轮廓,忽然握紧了缰绳——青州之行只是开始,有了这面金牌,有了萧玦的鼎力支持,她要让昭镜司的旗帜插遍大靖各州府,让“沈惊鸿”这三个字,成为贪官污吏的噩梦,成为天下冤者的希望。风卷着披风猎猎作响,她轻喝一声,策马前行,马蹄声越来越响,像是在为冤魂呐喊,更像是在为一个清明盛世,踏开一条血与火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