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书房里惊心动魄的冲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激起剧烈的涟漪后,水面竟奇异地迅速恢复了平静。
沈怜星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生怕宫寒渊秋后算账。
她甚至做好了被冷落、被训斥、甚至被赶出书房禁地的准备。
每当靠近书房,那日他猩红着双眼、戾气几乎凝成实质的模样便会浮现在眼前,让她心有余悸,脚步都不自觉地放轻放缓。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次日,她硬着头皮,依旧按时去送药。
进入书房时,宫寒渊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公文,神情与平日并无二致,依旧是那副冷峻漠然的样子,手边的茶盏也换上了新的,地面光洁如镜,仿佛昨日那场几乎要见血的冲突,以及那碎裂的瓷片,都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他甚至在她放下药瓶时,如同往常一样,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算是知晓。
他没有提及昨日之事,没有对她进行任何形式的警告或训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额外的关注或冷淡。
仿佛她昨日那冒死的劝阻,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吹过便散了。
一切如常。
沈怜星初始还有些惴惴不安,但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她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她甚至尝试着像往常一样,替他整理一下略显凌乱的文书边缘,或是将窗边那盆文竹转个方向,让它受光更均匀。
而他,对她的这些细小举动,也依旧是那副默许的态度,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
她明白,这并非是他忘记了,而是他选择了将那一页翻过去。
这种“事后如常”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信号——他默许了她那次冒失的劝阻行为,并且不打算因此改变他们之间已然形成的、微妙的相处模式。
这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告诫,让她自行体会其中的分寸。
这让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触摸到了两人之间那条无形的“底线”。
她似乎可以在他暴怒时,用适当的方式(比如那苍白无力的“伤身”理由)进行有限度的劝阻;她可以在无关核心利益的范围内,提出自己的建议和看法;她可以一点点地,用她的方式去“改造”这座府邸和他生活的一些边角。
但前提是,不能触及他的根本权威,不能干涉核心的东厂事务,不能……试图去真正撼动他那套建立在铁血之上的行事准则。
昨日的“滚”字,便是这条底线的明确标识。他在用他的行动,告诉她彼此适应的边界在哪里。
而沈怜星,也在这无声的交流中,飞快地学习和适应着。
他们的相处,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她每日请脉送药,打理书房绿植,更换熏香,偶尔放置新的闲书;他则默许她的存在和这些小小的改变,偶尔会因为她的提议而对府中事务做出细微调整,在她过于“逾矩”时,用一个眼神或一句冰冷的反问让她清醒。
彼此适应,彼此试探,却又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某种动态的平衡。
督公府的日子,就在这种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更多是沈怜星内心的波澜与对底线的不断揣摩)的常态中继续。
府中的仆役们也早已习惯了沈姑娘的特殊地位,以及督公对她那近乎纵容的默许。
只有赵伯和赵刚等少数知情人,才能体会到这“如常”背后,是多么来之不易的进步与转变,以及那需要小心翼翼维持的、脆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