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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的晨雾尚未散尽,望江楼三楼的雅间已飘起淡淡的茶香。吕素素将截获的密信铺在青瓷案上,指尖划过“武陵山藏甲十万”的字样,墨痕因水汽洇开些许,反倒让那些狰狞的字迹更显刺目。

“这些密信足够让刘表万劫不复。”蔡文姬用银簪挑起其中一卷,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腕间的玉镯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家父说过,东汉律例里,私藏甲胄超过百副便是谋逆大罪,何况是十万。”

林惊鸿正用布擦拭断水剑,剑身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昨夜浅滩的泥水还残留在剑鞘缝隙里,结成了浅褐色的痂。“但刘表在荆襄经营多年,根基太深,光是这些密信,未必能扳倒他。”他想起蒯越那鹰隼般的眼神,“那个蒯越精通阵法,又心思缜密,定会销毁证据,反咬我们一口。”

窗外传来秦掌柜的咳嗽声,这是约定的信号。吕素素迅速将密信折好,藏进案下的暗格——那是听风阁联络点的常用机关,暗格里还藏着半罐朱砂和几卷空白绢帛,以备不时之需。

秦掌柜推门而入时,带着一身晨露,手里捧着个食盒:“刚买的襄阳牛肉面,加了本地的朝天椒,暖暖身子。”他将面碗摆上桌,压低声音道,“苏先生传来消息,刘表已经发现密信失窃,正在全城搜捕‘黑衣刺客’,还说要请荆州牧来‘主持公道’。”

“荆州牧是他的表兄,这分明是要混淆视听。”吕素素舀了一勺红油汤底,辣椒的辛辣气呛得她眯起眼睛,“我们得尽快将密信送出去,交给司空大人派来的御史。”

秦掌柜从袖中掏出张纸条:“御史大人昨夜已到襄阳,住在城西的驿馆,身边带着二十个禁军护卫。只是刘表的人守住了驿馆大门,说是‘保护’,实则监视。”他指了指窗外的小巷,“听风阁在那边有处密道,能直通驿馆后院的柴房。”

林惊鸿望向窗外,小巷狭窄幽深,两侧的灰墙爬满了青藤,尽头的木门虚掩着,像只半睁的眼睛。“何时动身最合适?”

“申时。”秦掌柜道,“那时驿馆换岗,守卫最松懈。我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扮成送柴的,接应你们。”

蔡文姬突然道:“我可以去拜访荆州牧。”她将鬓角的栀子花扶正,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家父与他有旧,我以送书稿为名去见他,或许能拖住刘表,给你们争取时间。”

“太危险了。”林惊鸿皱眉,“刘表既然敢谋反,未必会顾忌蔡大家的面子。”

“正因如此,他才不会轻易动我。”蔡文姬从书箱里抽出一卷《续汉书》的手稿,“这是家父托我转交荆州牧的,上面有他批注的朝政得失,刘表想借他的名义造势,定会让我见到他。”她望着林惊鸿,眼神清亮,“你们放心,我自有分寸。”

午时的梆子声敲过第三响时,蔡文姬坐上了前往荆州牧府邸的马车。车帘掀起的瞬间,她看到林惊鸿和吕素素正混在送柴的队伍里,朝着城西驿馆走去,两人肩上的柴捆格外厚实——里面想必藏着断水剑和药箱。

驿馆外的街道果然站满了刘表的卫兵,个个腰佩长刀,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行人。林惊鸿低着头,跟着送柴的老汉走到侧门,老汉掏出块刻着“柴”字的木牌,卫兵瞥了一眼就放行了,谁也没注意到柴捆缝隙里露出的剑柄。

后院的柴房阴暗潮湿,堆着半人高的干柴。送柴老汉推开墙角的柴堆,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顺着通道走五十步,推开石板就是驿馆后院的井台。”老汉压低声音,“御史大人的卧房就在井台对面,窗台上摆着盆兰花,那是暗号。”

林惊鸿先钻进洞口,通道狭窄得只能匍匐前进,头顶的泥土不时落下,迷得人睁不开眼。吕素素紧随其后,药篮里的瓷瓶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通道里格外清晰。

爬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终于透出微光。林惊鸿用手推开石板,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井台的轱辘声和蝉鸣清晰可闻。他探头望去,井台对面的窗台上果然摆着盆墨兰,叶片修长,透着股清贵气。

两人悄悄从井台后绕出来,贴着墙根溜到窗下。林惊鸿敲了敲窗框,用的是听风阁的暗号——三短两长。

窗户很快被推开,一个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探出头,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是司空大人派来的御史王允。“可是听风阁的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惕。

林惊鸿点头,从柴捆里取出密信:“大人,这是刘表与黄祖谋反的证据。”

王允接过密信,迅速翻看,脸色越来越凝重,手指捏着绢帛的边缘微微颤抖:“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十万甲胄!”他将密信折好塞进袖中,“多谢二位冒死送来,只是刘表的人守在驿馆外,我怕是一时难以离开。”

“我们有办法。”吕素素从药篮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假死药’,服下后会脉搏微弱,状似病危。到时候您的护卫可以说您突发恶疾,需立刻送往南阳救治,刘表的人未必敢拦。”

王允看着瓷瓶,犹豫了片刻:“此计可行。只是委屈二位,需扮成我的随从,方能一同离开。”

林惊鸿和吕素素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申时三刻,驿馆突然传出惊呼:“御史大人晕倒了!”紧接着就看到几个禁军护卫抬着担架冲出来,担架上的王允面色青紫,双目紧闭,像是没了气息。

守在门口的卫兵拦住去路,为首的队正伸手就要掀担架上的白布:“什么病?这么急着走?”

“是急症!”一个护卫急道,“南阳的张仲景大夫能治,再耽误就没命了!御史大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队正被噎了一下,眼神在担架上逡巡,最终还是让开了路:“让开!让他们走!”

马车驶离驿馆时,林惊鸿撩开布帘一角,看到远处的荆州牧府邸外停着刘表的马车,想必蔡文姬还在拖延时间。他心里默念着“保重”,轻轻放下了布帘。

马车刚出襄阳城,王允就从担架上坐了起来,吐出嘴里的药棉:“这药果然神奇,舌头都麻了。”他对林惊鸿拱手,“多亏二位相助,此恩必报。”

“大人客气了。”林惊鸿道,“刘表发现您离开,定会派兵追赶,我们得尽快赶到南阳,与那里的禁军汇合。”

王允点头,从行囊里掏出个令牌:“这是司空大人的调兵令,南阳太守见到此令,会派精兵护送我们回京城。”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卷起的尘土在身后拉出长长的黄线。林惊鸿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蔡文姬。她一个女子,独自面对刘表和荆州牧,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暮色四合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护卫队长勒住马缰,低声道:“大人,前面有埋伏!”

林惊鸿掀帘望去,只见官道两侧的树林里冒出十几个黑影,个个举着弓箭,箭头在夕阳下闪着寒光。为首的竟是蒯越,他手里拿着柄折扇,嘴角噙着冷笑,全然没有了文人的儒雅。

“王御史,留下密信,我放你们一条生路。”蒯越的声音透过树林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

王允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痴心妄想!”

蒯越折扇一挥,箭矢立刻如雨点般射来。禁军护卫纷纷拔刀格挡,金属碰撞声在暮色中格外刺耳。林惊鸿抽出断水剑,护在王允身前,剑光如练,将射来的箭矢一一挑飞。吕素素则趁机将药粉撒向空中,白色的粉末随风飘向树林,很快就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

“是‘喷嚏散’!”蒯越的声音带着恼怒,“别吸入粉末!冲上去!”

黑影们捂着口鼻冲上来,刀光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林惊鸿的断水剑越发凌厉,剑尖点在黑影的手腕穴位上,疼得他们兵器脱手。吕素素的银针也毫不留情,专射他们的膝盖和脚踝,转眼间就倒下了四五个。

蒯越见状,亲自提着剑冲了上来。他的剑法刁钻古怪,招式间竟带着阵法的影子,时而如“休门”般守势森严,时而如“景门”般攻势凌厉,逼得林惊鸿连连后退。

“这是‘八门金锁阵’的剑法!”林惊鸿认出这套招式,与袁绍军中的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与袁绍有勾结!”

蒯越冷笑一声:“识货。可惜你今日要死在这里,就算知道了也没用。”他的剑招越发狠毒,直指林惊鸿心口。

就在这危急关头,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火把的光如长龙般蜿蜒而来。蒯越脸色一变:“是南阳的禁军!撤!”

黑影们如蒙大赦,迅速消失在树林里。蒯越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林惊鸿一眼,眼神阴鸷,像是在说“后会有期”。

南阳太守带着精兵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他看到王允,赶紧翻身下马:“属下救驾来迟,望大人恕罪!”

“无妨。”王允摆摆手,“刘表谋反的证据已在我手中,你立刻派兵封锁通往荆襄的要道,不许任何人进出。”

“是!”太守领命,立刻指挥士兵布防。

当晚,南阳太守府摆下了接风宴。宴席上,王允频频举杯,称赞林惊鸿和吕素素的胆识。林惊鸿却没什么胃口,心里总惦记着蔡文姬。

宴席散后,吕素素递给林惊鸿一封信:“这是刚才听风阁的人送来的,说是蔡姑娘托人转交的。”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却带着仓促,只写了三句:“已脱身,勿念。密信备份藏于襄阳望江楼梁上。另,刘表与西域商定于三日后交易琉璃甲。”

林惊鸿松了口气,将信纸凑到烛火前烧了,灰烬随风飘落在窗台上。“她没事就好。”

吕素素望着窗外的月光:“三日后的交易,我们要不要去?”

“去。”林惊鸿眼神坚定,“琉璃甲是刘表谋反的重要武器,绝不能让他得手。”他看向南阳太守府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还亮着,“我们得请王御史帮忙,调动南阳的精兵,一举端了他们的交易点。”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破碎的地图。林惊鸿知道,与刘表的较量还远未结束,荆襄的风雨才刚刚开始。但只要他们手里有证据,有盟友,有彼此,就一定能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三日后,襄阳城外的交易点果然来了动静。林惊鸿和吕素素带着南阳精兵,埋伏在山谷两侧,看着刘表的人将一箱箱琉璃甲搬上马车,又将一箱箱黄金抬下来。西域商人的骆驼在谷口不安地刨着蹄子,仿佛预感到了危险。

“动手!”林惊鸿一声令下,弓箭如雨点般射向谷中,喊杀声震耳欲聋。刘表的人猝不及防,很快就溃不成军。蒯越试图组织抵抗,却被林惊鸿的断水剑缠住,几个回合就被挑飞了佩剑,束手就擒。

当最后一箱琉璃甲被贴上封条时,朝阳正好越过山头,金色的光芒洒满山谷。林惊鸿望着那些被缴获的甲胄,甲面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却照不进人心的阴暗。

吕素素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朵刚摘的栀子花:“蔡姑娘说,等事情结束了,她要在襄阳开个书坊,教女子读书识字。”

林惊鸿接过栀子花,香气清冽,驱散了硝烟的味道。他望着襄阳城的方向,那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像一幅宁静的水墨画。

“我们也该回洛阳了。”他轻声道,“济世堂的薄荷该收割了,柳园的牡丹,也该开花了。”

两人并肩走出山谷,身后的南阳精兵正在清点战利品,喊叫声、马蹄声、骆驼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却盖不过远处汉江的流水声。那流水声清澈而坚定,像在诉说着一个真理:无论阴谋多么隐蔽,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回洛阳的路上,林惊鸿偶尔会想起荆襄的山水,想起那碗加了朝天椒的牛肉面,想起蔡文姬鬓角的栀子花。那些记忆像一颗颗饱满的种子,埋在心底,只待合适的时机,便能开出希望的花。

而此刻,他更期待的,是洛阳城的春天,是济世堂药圃里的薄荷香,是柳园里那朵等了他许久的牡丹。因为他知道,那里有他的牵挂,有他的归宿,有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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