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的月色总带着水汽,像蒙了层薄纱的铜镜,勉强照亮城东的汉江水面。林惊鸿伏在芦苇丛中,指尖捏着片刚采的驱鳄草叶,汁液的辛辣气混着江水的腥甜,在鼻尖萦绕不散。身旁的吕素素正将捣碎的草汁往蔡文姬手臂上抹,青绿色的汁液顺着她的袖口往下滴,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这味道真冲。”蔡文姬皱了皱鼻子,却还是乖乖伸直胳膊,“但愿真能吓退鳄鱼。”她手里攥着卷羊皮地图,是秦掌柜刚送来的望湖楼布防图,用朱砂标着巡逻卫兵的换岗时辰——亥时三刻是换岗间隙,也是他们潜入的最佳时机。
林惊鸿拨开眼前的芦苇秆,望向远处的湖心岛。望湖楼的飞檐在月色中勾出嶙峋的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蹲在岛心,唯一连接陆地的吊桥已收起,铁链在夜风中发出“哐当”的碰撞声,惊得水面掠过几只水鸟。
“苏慕遮的人已经在对岸准备好了。”他低声道,目光落在岛北的浅滩处,那里的水面泛着异常的平静,“等下我们从浅滩涉水过去,记住要跟着水鸟飞的方向走,那里水浅。”
吕素素将最后一包“醉仙散”塞进腰间,药包的油纸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我已经按张大夫说的,在药里加了些硫磺,对付水蛇也管用。”她看了眼蔡文姬手里的青铜短匕——那是张仲景临别时送的,据说能验毒,“等下进了楼,你跟紧我,别乱碰东西。”
亥时的梆子声从襄阳城方向传来,闷沉沉的,像敲在人心上。林惊鸿看了眼沙漏,沙粒正簌簌落在底部,还有三刻钟。芦苇丛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划水声,是苏慕遮派来的接应小船,船头的渔夫戴着斗笠,手里举着盏蒙着蓝布的灯笼——这是约定的信号。
“走。”林惊鸿率先钻出芦苇,踩着湿软的泥滩往小船走去。江水温凉,没过脚踝时激起一阵战栗,他低头看了眼水面,驱鳄草的汁液在周围漾开淡淡的绿晕,几只探头的小鱼瞬间游散了。
小船只能容下三人,渔夫将船桨裹着麻布,划水时几乎没声音。船行至湖心岛北侧的浅滩,林惊鸿率先跳下船,水深刚及膝盖,水底的卵石硌得脚底板发疼。他按剑四顾,岸边的芦苇比预想的更密,正好能遮住身形。
“往这边。”蔡文姬展开地图,借着月光辨认方向,“布防图说浅滩尽头有处石缝,能通到望湖楼的后院。”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浅滩上跋涉,水越来越深,没过腰际时,吕素素突然抓住林惊鸿的衣袖:“有东西碰我脚踝。”她的声音发颤,却强撑着没叫出声。
林惊鸿立刻按住腰间的断水剑,借着月色望去,只见一条手臂粗的水蛇正从吕素素脚边游过,鳞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但它似乎闻到了驱鳄草的气味,只是顿了顿,便迅速钻进芦苇丛消失了。
“没事了。”林惊鸿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冷汗,“快到石缝了。”
石缝果然藏在芦苇最密的地方,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蔡文姬拿着青铜短匕在前开路,匕首刮过岩壁发出细碎的声响,惊起几只栖息的夜鹭,扑棱棱地飞进夜空。
穿过石缝便是望湖楼的后院,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影子。院角的柴房里亮着灯,隐约传来卫兵的鼾声,墙角的狗窝空荡荡的——看来苏慕遮的人果然按计划用肉包子引走了护卫犬。
“二楼西厢房是黄祖的住处,东厢房住着刘表的谋士蒯越。”蔡文姬指着主楼的窗户,“正厅的灯亮着,他们应该在那里会面。”
林惊鸿示意两人躲在假山后,自己则像狸猫般潜到主楼墙角,贴耳听着里面的动静。正厅里传来杯盏碰撞的脆响,夹杂着男人的大笑,其中一个声音粗哑如破锣,想必就是黄祖。
“……只要将军肯借我五千精兵,我保证下月就能拿下江夏!”黄祖的声音带着酒气,“到时候汉江上下游都是我们的天下,还怕什么曹操袁绍!”
另一个声音温吞却暗藏锋芒,应是刘表:“黄将军稍安勿躁,那‘琉璃甲’还需西域工匠再改良半月,等甲胄齐备,再出兵不迟。”
“蒯先生觉得呢?”黄祖问道。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主公所言极是。但我更担心听风阁的人,他们最近在荆襄活动频繁,洛阳的袁绍就是栽在他们手里。”
林惊鸿心里一紧——蒯越果然警惕。他悄悄退回假山后,对吕素素和蔡文姬做了个手势,示意三人分头行动:“文姬去西厢房找黄祖的兵符,据说他每次出征都会带在身上;吕素素去东厢房看看蒯越的书房,或许有他们勾结的密信;我去正厅盯着,见机行事。”
吕素素从药篮里掏出两个小巧的铜哨:“有事就吹这个,短哨是求救,长哨是得手。”她将其中一个递给蔡文姬,“小心些,蒯越精通机关,别碰他书房里的摆件。”
蔡文姬握紧铜哨,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西厢房的阴影里。吕素素则贴着东墙根,像片柳叶般滑到东厢房门口,从发间抽出根银簪,轻轻插进锁孔,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绕到正厅的后窗,窗纸糊得很薄,能看到里面的情景:刘表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个玉如意,黄祖满面通红地灌着酒,蒯越则坐在侧位,手指轻叩桌面,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桌上摆着个青铜鼎,里面插着几支燃着的檀香,烟气袅袅,将三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那批穿甲箭已经运到武陵山了。”刘表的声音压得很低,“蒯越已经在那里布好了‘八门金锁阵’,就算曹操派来精兵,也讨不到好。”
黄祖拍着桌子大笑:“好!有蒯先生的阵法,何愁大事不成!”他喝干杯中的酒,将酒杯往桌上一墩,“等拿下江夏,我就请主公称帝,到时候我做个大将军,蒯先生做丞相!”
蒯越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主公,属下总觉得今夜不对劲,四周太安静了。”他站起身,“属下去外面看看。”
林惊鸿心里一惊,赶紧往假山后缩,刚躲好,就见蒯越提着盏灯笼从正厅出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子的每个角落,连柴房的门缝都没放过。他的手指在廊柱上轻轻一按,突然从房檐上落下个铁网,正好罩住假山旁的空地——原来这里设有机关!
林惊鸿暗自庆幸躲得及时,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蒯越检查完院子,又往东西厢房走去,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惊鸿握紧断水剑,心想若是被发现,只能硬拼了。
就在此时,东厢房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碎了。蒯越的脚步顿住,立刻转身往东边走去。林惊鸿趁机绕到正厅门口,从门缝里看到刘表和黄祖都站起身,显然也被惊动了。
东厢房里,吕素素正躲在书架后,心怦怦直跳。刚才她在蒯越的书桌上看到个紫檀木盒,刚想打开,就触发了机关,书架突然往旁边移开,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的瓷瓶摔在地上,碎成了片,散发出刺鼻的药味——竟是迷药!
蒯越推门而入时,吕素素已经屏住呼吸躲进书架后的暗格,暗格里漆黑一片,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蒯越的脚步声。他在屋里踱了两圈,低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
吕素素握紧手里的银针,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暗格的缝隙很窄,只能看到蒯越的靴子在来回移动,他的手突然按在书架上,像是要把暗格推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西厢房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铜哨声——是蔡文姬的求救信号!
蒯越的动作顿住,脸色一变,转身往西边跑去。吕素素松了口气,从暗格里钻出来,迅速打开那个紫檀木盒,里面果然放着几卷密信,上面详细记载着刘表与黄祖的兵力部署和进攻计划。她将密信塞进怀里,吹了声长哨,然后趁着蒯越离开,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东厢房。
西厢房里,蔡文姬正被两个卫兵逼在墙角,手里的青铜短匕紧紧抵着自己的脖颈。她刚才在黄祖的枕头下找到兵符,正要离开,却被起夜的卫兵撞见。黄祖闻讯赶来,正狞笑着夺她手里的兵符:“小丫头片子,敢来偷东西,活腻了!”
“放开她!”林惊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断水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瞬间挑飞两个卫兵的刀。
黄祖见状,一把将蔡文姬拽到身前,抽出腰间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蔡文姬却趁他分神的瞬间,用青铜短匕狠狠刺向他的手腕,黄祖吃痛,刀“哐当”落地。林惊鸿趁机上前,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将他打得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衣架。
“抓住他们!”黄祖捂着胸口大喊,更多的卫兵从外面涌进来。
林惊鸿拉着蔡文姬往外冲,刚到院子,就看到吕素素和赶回来的蒯越撞在一起,吕素素的银针正刺向蒯越的手臂,却被他侧身避开。
“快撤!”林惊鸿大喊,三人朝着后院的石缝跑去。蒯越指挥着卫兵在后追赶,弓箭“嗖嗖”地从耳边飞过,钉在前面的岩壁上。
跑到浅滩时,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四周一片漆黑。蔡文姬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水里,兵符从怀里掉了出来,沉入水底。“兵符!”她惊呼着想去捞,却被林惊鸿一把拉住。
“别管了!保命要紧!”林惊鸿拽着她往小船的方向跑,身后的卫兵已经追到岸边,火把的光将水面照得通红。
小船夫早已在岸边等候,见他们跑来,赶紧将船划过来。三人跳上船,渔夫奋力撑篙,船身迅速驶离浅滩。林惊鸿回头望去,望湖楼的灯火在夜色中越来越小,蒯越站在岸边,身影被火把拉得很长,像尊狰狞的石像。
船行至江心,蔡文姬才缓过神来,眼圈泛红:“兵符丢了……”
“没关系。”吕素素掏出怀里的密信,在月光下展开,“我们有这个,比兵符管用。”密信上的字迹清晰可见,足以证明刘表与黄祖的谋反意图。
蔡文姬看着密信,终于露出了笑容。江风掀起她的发丝,沾着水汽的脸颊在月光下格外明亮。
小船在汉江里颠簸前行,远处的襄阳城灯火璀璨,像颗落在人间的星辰。林惊鸿望着望湖楼的方向,虽然没能拿到兵符,但至少截获了密信,阻止了他们的联盟。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刘表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他们手里有证据,有彼此,就一定能揭穿这场阴谋。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洒在江面上,将三人的身影染成金色。小船朝着襄阳城的方向驶去,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像条通往黎明的路。望湖楼的阴影被远远抛在身后,而新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