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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亲的喜悦,如同秋日里最醇厚的一坛酒,香气弥漫在云、沈两家的院落里,浸润着每个人的心田。原本就亲近的关系,如今更是添了一层名正言顺的亲昵。云岫再去沈家,沈夫人待她愈发不同,不仅拉着她说体己话,更开始将一些简单的家事交给她打理,或是让她在一旁看着,细细讲解其中的关窍。
“这眼看入了冬,各处的炭火份例、下人的冬衣,都要提前预备起来。”沈夫人拿着账本,指着上面的条目对云岫道,“虽说有管事妈妈操持,但做主母的,心中需得有一本明账,方能不出纰漏,也不叫底下人蒙蔽。”
云岫听得认真,她知道,这是沈夫人在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执掌中馈。她本就聪慧,又有心学习,很快便能帮着核对些简单的数目,提出些自己的想法。沈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私下对沈清远道:“岫丫头是个伶俐的,一点就透,心地又纯善,将来定能当好这个家。”
沈清远颔首:“大山兄弟家教好,孩子错不了。砚儿能得此佳妇,是他的福气。”
另一边,沈砚与云大山之间,也似乎少了些过往的客套,多了几分家人的随意。沈砚时常会去云家,有时是送些新得的笔墨或书籍给云岫,有时便是纯粹陪着云大山说说话,聊聊田里的收成,或是听他讲些年轻时的见闻。云大山对这个未来的女婿是越看越满意,觉得他既有读书人的明理,又没有那股子清高迂腐气,踏实可靠。
这日,秋阳明暖,云岫正在自家院中,对着沈砚送来的字帖,临摹一首王维的山水诗。沈砚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不时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阳光透过开始泛黄的枇杷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宁静而美好。
云岫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累了便歇歇。”沈砚适时地递过一杯温热的茶水。
云岫接过,抿了一口,抬眼看他,眼中带着些许困惑:“这诗里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意境自是极好的。可若真到了那看似无路的境地,心中岂能毫无波澜,只闲看云起?”
沈砚放下书卷,沉吟片刻,道:“此句之妙,不在避世,而在心境。乃是历经跋涉,竭尽所能之后,对世事变迁的一种坦然接纳。便如我此次院试……”他顿了顿,语气平和,“尽力而为,而后顺其自然。穷处未必是真绝境,或许恰是另一番景致的开端。”
他用自己的经历来诠释诗句,云岫立刻便懂了。她望着他,见他眼神澄澈,提及失利已无半分阴霾,只有通透与豁达,心中不禁为他感到骄傲。“我明白了。”她轻声说,“就像秋收后,田地看似荒芜,实则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来年春发。”
沈砚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正是此理。岫妹悟性甚高。”
被他这般直白地夸奖,云岫脸颊微红,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气氛正静谧美好,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云娘子欢喜的呼唤:“岫儿!砚哥儿!快来看,谁来了!”
两人起身望去,只见云娘子引着一位穿着体面、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小厮。
沈砚一见那妇人,略显讶异,随即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姑母,您怎么来了?”
原来这妇人便是沈夫人的胞妹,嫁与邻县一位乡绅,平日并不常来。
沈家姑母笑着扶起沈砚,目光却立刻落在了他身旁的云岫身上,上下一打量,眼中便露出了满意之色:“这就是云家姑娘吧?果然是个齐整标致的好孩子!怪不得我姐姐在信里夸个不停!”她又转向闻讯从屋里出来的云大山和云娘子,“云家大哥,嫂子,冒昧来访,莫要见怪。我是听着信儿,心里欢喜,定要来看看我这未来的侄媳妇!”
云家夫妇连忙将人请进堂屋。沈家姑母是个爽利人,拉着云岫的手不住夸赞,又让随从将礼物奉上,有上好的绸缎衣料,有精致的首饰头面,显然是精心准备的见面礼。
“我这外甥,自小就是个闷葫芦,心思重,往后啊,还得岫丫头你多担待。”沈家姑母拍着云岫的手,笑语盈盈。
云岫羞得满面通红,不知该如何应答,只细声道:“姑母言重了。”
沈砚在一旁,看着自家姑母这般热情,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中却含着笑意。
沈家姑母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是满满的祝福与认可。她住了两日,与沈夫人、云娘子说了许多体己话,对云岫更是越看越喜欢,临行前又塞给云岫一个沉甸甸的红封,说是“添妆”。
送走姑母,两家的婚事筹备也正式提上日程。依照礼俗,接下来便是“纳征”,即男方将聘礼正式送至女家。沈家极为重视,聘礼准备得既丰厚又不失雅致,除了常规的布匹、首饰、礼金之外,还有沈清远亲自挑选的四书五经、湖笔徽墨,以及沈砚特意添上的一方上品端砚和几本珍贵的古籍抄本,其意不言自明。
聘礼送到云家那日,甚是热闹。红色的礼担排成了长队,引得全村人都来围观。云大山和云娘子穿着崭新的衣裳,脸上洋溢着光彩。云岫躲在房里,听着外面的喧闹,心中怦怦直跳,既有新嫁娘的羞涩,也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纳征之后,便是“请期”,即商定婚期。沈清远请人选了几个黄道吉日,最终与云家商议定下,来年二月十六,春暖花开之时,正是嫁娶佳期。
婚期一定,云家更是忙碌起来。云娘子开始带着云岫日夜赶制嫁衣、绣品。云岫的女红本就出色,如今更是倾注了全部的心力,一针一线,绣着鸳鸯戏水,绣着并蒂莲花,每一针都带着对未来的甜蜜期盼。沈夫人也时常过来,带来些上好的丝线和花样,一起参谋。
沈砚则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书房和日后居住的院落。他将书籍重新归类,空出位置,想象着未来她在此读书习字的情景。他甚至还悄悄画了一幅庭院草图,计划着在院中种上她喜欢的海棠和桂花。
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覆盖了村庄、田野。屋内却暖意融融。云岫坐在窗下,就着暖炉的光亮,细细地绣着嫁衣上最后一只蝴蝶。窗外雪花纷飞,屋内针线穿梭,时光在静谧与期待中缓缓流淌。
偶尔,沈砚会踏雪而来,有时带来几枝初绽的腊梅插在她的窗台瓶里,有时只是隔着窗户,看她一会儿,两人相视一笑,便觉满心安然。他们之间的话语似乎比以前更少了,但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已足以传递千言万语。
腊月里,年味渐浓。这是云岫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云娘子心中既有不舍,更多的是为她高兴。两家依旧一起守岁,氛围却与往年不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展望。
除夕夜,鞭炮声中,沈砚将一枚雕刻着青竹与芙蓉(寓意夫妻和美)的羊脂玉佩,轻轻放在云岫的手中。
“还有两月。”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在鞭炮的喧嚣中依然清晰。
“嗯。”云岫握紧微凉的玉佩,重重点头,眼中星光点点。
冬雪消融,春风再度吹绿了柳梢头。距离那个重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只待吉时一到,便将开启人生崭新的旅程。这份源于田园、长于岁月的青梅竹马之情,历经四季轮回,即将在最美的春光里,瓜熟蒂落,圆满成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