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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试失利的阴霾,如同夏末最后一场急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干脆。沈砚将自己关在书房三日,第四日清晨,他便如常起身,先是向父母郑重告罪,言说让二老忧心,此后便恢复了规律的耕读生活。他依旧手不释卷,但眼神中少了些许少年锐气,多了几分沉淀后的沉稳。他开始更主动地跟随父亲处理一些家中庶务,也会换上粗布短打,去到云家的田地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云大山起初还有些拘谨,直说:“砚哥儿,你读书人是做这个的,快歇着去。”
沈砚却挽起袖子,拿起一把镰刀,语气平和:“云叔,读书人也需知稼穑艰辛。活动活动筋骨,于读书亦有裨益。”
他动作虽不及老农熟练,但态度极其认真,割稻、捆扎,一丝不苟。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泥土沾上了他的衣摆,他却浑不在意。
云岫在一旁看着,心中既心疼又欣慰。她知道,她的沈砚,是真的走出来了,并且变得比以前更加坚实、更加贴近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她递过水囊,他会自然地接过,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秋高气爽,天空澄澈如洗。金色的稻浪在风中起伏,沙沙作响,诉说着丰收的喜悦。今年的收成似乎比往年更厚实些,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云家上下,连同沈家派来的阿福,以及主动前来帮忙的沈砚,全都投入了这场紧张而欢快的抢收之中。
田间地头,一片热火朝天。云大山是主力,镰刀挥舞,稻禾成片倒下。沈砚和阿福紧随其后,将稻禾收拢捆扎。云娘子和云岫则负责将稻捆搬运到打谷场,或是留在后面,捡拾遗落的稻穗。打谷场那边,连枷起落,发出有节奏的“噼啪”声,金黄的谷粒欢快地脱穗而出,堆成小小的金山。
云岫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被秋阳晒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她提着竹篮,仔细地在割过的田里搜寻,不放过任何一穗稻谷。沈砚捆好一摞稻禾,直起腰歇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勤快的身影。见她篮子里已快装满,便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篮子。
“我来。”他言简意赅。
云岫抬头,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比秋阳更暖:“快完了,就剩那边一角。”
“嗯,一起去。”沈砚提着篮子,跟在她身侧。
两人并肩在田垄间慢慢走着,脚下是松软的泥土,身边是收获的芬芳。偶尔有蚂蚱从脚边跳过,引得云岫低呼一声,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沈砚看着她灵动的侧影,只觉得连日苦读的疲惫和科场失意的怅惘,都被这充满生命力的田园景象和身边人温暖的笑容涤荡干净了。
休息时,众人坐在田埂的树荫下。云娘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凉茶和蒸饼、咸菜。沈砚接过云岫递来的、用干净荷叶托着的蒸饼,就着咸菜,吃得十分香甜。他不再是最初那个与田间劳作格格不入的矜持书生,汗水、泥土、粗茶淡饭,都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自然而又和谐。
云大山看着沈砚,对坐在旁边的沈清远(沈先生今日也特意来田边看看收成)感慨道:“沈先生,我是真服了您和砚哥儿。读书能读出个案首,干起农活来,也像模像样,一点也不娇气!这才是真正的后生可畏!”
沈清远捋须微笑,眼中满是欣慰。他看着儿子晒黑了些的脸庞和那双因为劳作而略带薄茧的手,心中反而比儿子中了秀才时更为踏实。他知道,经过这番磨砺,儿子才真正理解了“耕读传家”的分量。“大山兄弟过奖了。经此一事,于他而言,未必不是福气。”
沈夫人和云娘子坐在稍远些的草垫上,看着树下那群忙碌后歇息的人。云娘子低声道:“嫂子,您看这两个孩子……”
沈夫人会意地点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我看着呢,再般配不过了。砚儿这次回来,人是沉稳了,对岫丫头的心意,却比以往更显。前两日,还悄悄问我,岫丫头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云娘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可不是!再过半月就是岫儿的生辰了!这孩子,自己怕是都忙忘了。”
“我看啊,”沈夫人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十分郑重,“等这秋收忙完,粮入了仓,咱们也该把孩子们的事,正式定下来了。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云娘子激动得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这边,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和沈先生开口呢!”
这边长辈们窃窃私语,那边树下,云岫正将水囊递给沈砚,见他嘴角沾了点饼屑,下意识地就抽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沈砚微微一愣,随即接过,轻轻拭了拭嘴角,耳根悄然泛红,又将帕子叠好,迟疑着是该还给她还是……
云岫也意识到这举动过于亲昵,脸颊绯红,连忙低下头,假装去整理自己的衣带。沈砚看着她羞赧的模样,心中柔软,最终将那块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和一丝她身上特有气息的帕子,小心地收进了自己的袖袋里。云岫瞥见他的动作,心跳得更快了,却也没有出声讨要。
秋收持续了将近半月,终于将最后一担稻谷归入仓廪。看着满仓金灿灿的粮食,云大山脸上笑开了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沈家也洋溢着喜悦,不仅因为自家田庄的收成,更因为沈砚的成长和那件即将落定的喜事。
这日,秋阳明媚,风轻云淡。沈清远和沈夫人穿戴整齐,带着丰厚的礼物,正式登了云家的门。云大山和云娘子早已将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沏好了茶,心中既激动又有些紧张。
双方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沈清远便清了清嗓子,神色郑重地开了口:“大山兄弟,云家嫂子,今日我夫妇二人冒昧前来,是有一桩要紧事,想与二位商议。”
云大山忙道:“沈先生您太客气了,请讲,请讲。”
沈清远看了一眼身旁的沈夫人,沈夫人微笑着点头鼓励。他便继续道:“犬子沈砚,与令嫒云岫,自幼一同长大,性情相投。我夫妇二人,对岫丫头的品性、才德,皆是万分喜爱,视若己出。如今两个孩子年岁渐长,我们便想着,若能求得岫丫头为我们沈家媳妇,实乃沈家之幸。不知大山兄弟和嫂子,意下如何?”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沈清远如此正式地提亲,云大山和云娘子还是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云大山搓着手,连连道:“这……这是岫丫头的福气!砚哥儿这样的好孩子,我们是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放心!”
云娘子也抹着欢喜的眼泪,道:“只要两个孩子好,我们做父母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夫人见状,心中大石落地,笑容满面地拿出一个红漆雕花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并一份大红洒金的礼书。“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算是正式下定。还请收下。”
云娘子双手接过,眼中含泪带笑。这桩酝酿已久、得到所有人祝福的婚事,终于在这一刻,落定了。
当云岫被母亲唤到堂屋,得知这个消息时,她虽然羞得几乎抬不起头,心中却被巨大的幸福和踏实感充盈着。她偷偷抬眼,看向站在沈清远身后,同样耳根通红,却目光灼灼、满含喜悦与深意望着她的沈砚,只觉得岁月静好,未来可期。
两家正式定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村民们纷纷前来道贺,言语间皆是祝福。沈砚和云岫,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终于在金色的秋天,收获了属于他们爱情的第一颗饱满的果实。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紧锣密鼓地准备婚事了,纳采、问名、纳吉……每一步都遵循着古礼,庄重而充满喜悦。
秋日的田园,处处洋溢着丰收后的满足与安宁。沈砚依旧读书,云岫依旧习字、做女红,只是彼此眼中,多了份名正言顺的归属感和对共同未来的甜蜜憧憬。那棵见证了他们无数时光的枇杷树,叶子已渐渐泛黄,而他们的故事,即将翻开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