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火云洞的石门已吱呀作响。红孩儿站在洞口，手里攥着把半旧的蒲扇——那是前日唐僧硬塞给他的，说“扇风不如扇人心”。他踮脚把石门推开半寸，阳光顺着门缝漏进来，照在他脚边的青石板上，映出一片金斑。
“少洞主！”
脆生生的喊声响起来。七八个小妖从洞里窜出来，为首的是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娃，头顶扎着冲天辫，手里举着块烤得焦脆的红薯：“红孩儿哥哥！我烤了红薯，给你留了最大的！”
红孩儿弯腰接过红薯，指尖沾着红薯皮的焦香。他望着小妖们——这些曾经跟着他烧山毁庙的小妖怪，如今有的抱着书简，有的拎着药篓，有的扛着锄头，连最调皮的“火鸦”都收敛了翅膀，乖乖站在角落。
“都进来吧。”他挥了挥蒲扇，石门“轰”地完全敞开。洞内的景象让小妖们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堆满妖丹的山洞，如今摆着几排木桌木凳，墙上挂着“火云学堂”的布幡，桌上堆着《本草纲目》《天工开物》，还有几摞用妖文写的《救火要诀》。
“这是……”火鸦扑棱着翅膀凑过来，“少洞主，你把咱们洞府改成学堂了？”
“嗯。”红孩儿踢了踢脚边的炭盆——那炭盆是他用旧天条的残页叠的，“唐僧师父说，‘妖族也要学本事’。咱们烧了几百年山，该学学怎么用火烧出好东西了。”他指了指墙角的铁匠炉，“昨儿个，我跟着铁匠铺的老周头学打铁，他教我用火焰淬火，这炉子就是咱们自己造的。”
小妖们围过来，盯着铁匠炉里的火星。火鸦伸手摸了摸炉壁，被烫得缩回手：“这炉子能用来干啥？”
“能帮村民打农具。”红孩儿从怀里掏出块铁坯，“前日王二牛说，他家的犁铧坏了，我用这炉子打了块新铁，今儿个就能送去。”他把铁坯放进炉里，火焰“呼”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绒毛都泛着暖光。
“红孩儿哥哥！”洞外传来清脆的喊声。扎双丫髻的小丫头阿彩抱着个竹篮跑进来，篮里装着刚采的野菊，“我阿娘说，要给学堂送花！”她踮脚把花插在布幡旁，野菊的清香混着炭火的暖，瞬间填满了整个山洞。
“阿彩，”红孩儿摸了摸她的头，“明儿个教你认药草。你看，这野菊能清热，咱们可以晒干了给村民泡茶。”
阿彩的眼睛亮起来：“真的？那我还要学！”
“学！”小妖们异口同声。火鸦举着翅膀喊：“我要学打铁！”“我要学采药！”“我要学……学做饭！”
红孩儿被逗笑了。他想起五百年前，自己跟着牛魔王烧了无数寺庙，那时觉得“本事”就是能把一切化为灰烬；如今跟着唐僧学了半年佛法，跟着沙僧学了律法，跟着村民学了种地，才明白——真正的本事，是让别人过得好。
“少洞主！”
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村东头的李婶，她扶着拐杖，怀里抱着个生病的小孙儿：“红孩儿，我家虎子发高烧，可村里的药铺没退烧药了……”
红孩儿接过虎子，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他转头对阿彩喊：“去后山采些柴胡！火鸦，生火！”
小妖们立刻行动起来。阿彩挎着竹篮往山后跑，火鸦扑棱着翅膀煽旺炭炉，红孩儿翻出从五庄观带来的药书，快速翻找着。
“找到了！”他指着书页，“柴胡配黄芩，能退热。”他抓起药杵，把药材捣成粉末，又让火鸦取来温水，“李婶，你喂虎子喝这个，半时辰就能退烧。”
李婶颤抖着接过药碗，眼泪砸在碗沿上：“红孩儿，你……你比神仙还灵！”
“李婶，”红孩儿挠了挠头，“我不是神仙。我是火云洞的少洞主，是咱们村的邻居。”
药汤的热气漫开来，混着野菊的香，飘出洞外。洞外的老槐树下，几个村民正踮脚往洞里张望。王二牛扛着犁铧走过来，笑着说：“红孩儿，我家那亩地该翻了，你打的铁犁能用不？”
“能！”红孩儿拍着胸脯，“保准比铁匠铺的还结实！”
“那敢情好！”王二牛把犁铧往地上一搁，“明儿个我就去耕地，给你腾块地种西瓜——你上次说想吃甜的。”
红孩儿的耳朵红了。他望着洞外的阳光，望着村民们脸上的笑，忽然想起前日在陈家庄，阿梨对他说的话：“红孩儿，你烧了那么多山，现在该种点花了。”
是啊，该种点了。
他转身对小妖们喊：“都过来！咱们把洞外的荒地开出来，种上野菊、柴胡，再搭个凉棚——以后村民纳凉，就来咱们火云洞！”
小妖们欢呼起来。火鸦叼着树苗，阿彩捧着花种，火鸦扑棱着翅膀煽风，红孩儿握着药杵，把药材粉末撒进新翻的土里。
洞外的风裹着花香吹进来，吹得布幡猎猎作响。红孩儿望着忙碌的小妖们，望着洞外渐渐热闹起来的村民，忽然觉得，这火云洞从来不是他的“洞府”。它是大家的，是人间烟火的一部分，是比任何神话都温暖的地方。
暮色渐浓时，虎子的高烧退了。李婶抱着孩子来道谢，手里拎着半篮鸡蛋：“红孩儿，这是我家母鸡下的，你收着补补身子。”
红孩儿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他把鸡蛋分给小妖们，每人一个，自己也拿了两个。阿彩举着鸡蛋喊：“红孩儿哥哥，明天我要学煮鸡蛋！”
“好。”红孩儿笑着应下，“明儿个咱们煮茶叶蛋——我去陈家庄找阿梨要茶叶，她绣坊的茶叶最香。”
洞外的月亮升起来了。红孩儿坐在石凳上，啃着鸡蛋，望着小妖们追着萤火虫跑。风里飘来野菊的香，混着柴火的暖，还有村民们的笑声。
他忽然想起牛魔王说过的话：“你这孩子，天生是块火。”那时他以为这火是毁灭的，如今才懂——这火，是温暖，是希望，是能把一切变好的力量。
“红孩儿哥哥！”阿彩举着个野菊跑过来，“我给你戴花！”
红孩儿低头，让阿彩把花别在耳后。野菊的花瓣上沾着夜露，闪着温柔的光。
远处传来村民的喊声：“红孩儿！明儿个来我家吃西瓜！”“我家娃要跟你学打铁！”“我家姑娘要跟你学采药！”
红孩儿笑着应下，把鸡蛋壳扔进炭炉。蛋壳“噼啪”作响，映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一夜，火云洞的灯一直亮着。灯影里，小妖们捧着书简念诵，红孩儿握着药杵捣药，阿彩画着绣样，火鸦扇着翅膀扇风。
而洞外的山路上，王二牛扛着犁铧往家走，嘴里哼着新学的曲子：“新天新地哎～火云洞哎～种花打铁哎～乐逍遥哎～”
月光漫过山头，把火云洞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里，有新的故事，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