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锤镇”的技术支援比霍克承诺的来得更快。
就在陆景行等人返回营地的第二天傍晚，一支由三辆重型改装卡车和数名武装协调者组成的车队抵达了他们的临时营地。车队带来的不仅仅是清单上的设备，还有两名矿锤镇最顶尖的技术人员——一位是手臂完全晶化、却能以意念精细操控多种工具的老工程师“石手”布雷克；另一位是戴着特制目镜、能看到能量流动轨迹的年轻女技工“灵视”塞拉。
交易物的交付被安排在营地外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进行。看着那些被小心卸下的高精度机床、脉冲焊接机、一排排军用级电容器，还有封装在惰性气体箱内的稀有金属锭和数桶泛着珍珠光泽的“共鸣偏转涂层基质”，艾拉感到一阵不真实的心跳加速。这些物资在旧时代或许只是某个中型工厂的标配，但在如今的废土，每一样都堪比黄金，不，比黄金更珍贵——它们是文明重建的火种。
“清单上的设备都在这里，配套的操作手册和基础能源模块也附上了。”霍克本人也随车前来，他检查完最后一件货物，走向陆景行，“你们完成了约定，矿锤镇信守承诺。另外，布雷克和塞拉会留下来三天，协助你们熟悉关键设备，特别是涂层的初次应用和场域固化。”
这无疑是额外的帮助。陆景行郑重道谢：“感激不尽。你们的支援对我们至关重要。”
霍克摆摆手，目光扫过营地中那辆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逐光号”，最后落在远处帐篷边由苏晴照料着的林悦身上，停留片刻。“互利而已。你们展现出的能力……特别是那种能影响畸变体的‘技术’，很有意思。”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们。地质研究所的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就结束。”
“什么意思？”林锐警觉地问。
“我们的人进入仓库时，发现里面不止有我们要的深地探测原始数据和几个封装完好的古生物样本。”霍克压低声音，“仓库深处，还有一个被暴力开启的、不属于研究所原有档案记录的安全柜。柜子里是空的，但从残留的能量痕迹和几片破碎的存储介质看，里面曾经存放的东西，年代可能比大灾变更久远，而且技术特征……与你们在废土上常见的‘先驱者’遗迹造物不同。”
艾拉心中一凛：“你是说，可能有其他人在我们之前或之后，拿走了那里的东西？是‘协调者’还是……”
“痕迹很新，不超过一周。手法专业，没有留下明显生物特征。但能量残留的‘味道’……”霍克看了一眼身旁的凯勒。年轻的协调者上前一步，那只完好的眼睛微微眯起：“很‘冷’，很‘空’，不像活人的能量场，也不完全像机器。有点……像被完美控制、没有任何‘杂音’的源晶辐射本身。”
这个描述让艾拉立刻联想到了战斗中捕捉到的那一闪而逝的神秘观察信号。她与陆景行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知道了，会留意的。”陆景行沉声道，“再次感谢你的提醒。”
霍克点点头，不再多言，带着大部分协调者和空车返回。留下布雷克和塞拉，以及满满一地的希望。
接下来的三天，营地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又秩序井然的临时工坊。
布雷克不愧“石手”之名，他那双完全晶化、看起来笨拙的手臂，实际上能以微米级的精度操作工具。在他的指导下，林锐和陆景行协助，将沉重的数控铣床和脉冲焊接机在“逐光号”旁的空地上组装固定，接上逐光号辅助供电系统进行测试。尖锐的切削声和耀眼的焊接弧光时隔多年再次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响起，带着一种文明的、不屈的韵律。
塞拉则与艾拉形影不离。她的“灵视”能力让艾拉大开眼界。透过特制目镜，塞拉不仅能看清设备内部的能量回路是否通畅，还能直观看到“共鸣偏转涂层”基质中那些特殊纳米微粒的“活跃度”和“排列倾向”。在她的辅助下，艾拉得以跳过大量繁琐的试错，直接调整谐振器的输出参数，为涂层基质的首次激活和固化试验做准备。
“你们这个谐振器，很有意思。”塞拉在观察艾拉调试设备时，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技术者特有的冷静好奇，“它的核心波动……很‘深’。不像我们协调者只是借用源晶的‘表层谐波’。它触及的东西，更接近……‘本源’？或者，某个被设定好的‘基准频率’？”她指了指显示屏上c频段的复杂波形，“特别是这个。它让那些‘织网者’安静下来的样子，不像压制，更像……‘识别’和‘确认权限’。”
艾拉心中暗惊于塞拉敏锐的直觉，但关于金色液滴和林悦的部分，她暂时选择保密，只是含糊回应：“是基于一些意外获得的数据模拟的，原理还不完全清楚。但它确实对外星技术相关的能量结构有特殊影响。”
塞拉点点头，没有追问，只是说：“小心点。能设定‘基准频率’的文明，通常也会设定‘防火墙’和‘清除协议’。触碰到不该碰的‘权限’，可能会招来‘杀毒程序’。”她的话像是随口提及，却让艾拉后背发凉。
第三天下午，第一次涂层试验在“逐光号”的一块备用装甲板上进行。艾拉将调试好的谐振器输出探头对准涂刷了基质涂层的装甲板，启动c频段（经过大幅弱化和调整，仅保留最基础的“协调”指令特征），同时塞拉启动配套的场域固化设备，产生一个稳定的定向能量场包裹住装甲板。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谐振器发出柔和的嗡鸣，涂层基质中的纳米粒子仿佛瞬间被“唤醒”，在能量场的引导下，开始沿着装甲板表面自动排列、展开、互相链接，形成一层极其致密、呈现出微妙虹彩光泽的微观结构。整个过程持续了约十分钟，当虹彩光泽稳定下来并逐渐内敛，变成一种哑光的深灰色时，艾拉关闭了设备。
“成功了？”林锐忍不住问。
布雷克用他那晶化的手指关节敲了敲处理好的装甲板，发出一种略显沉闷的非金属声响。然后，他拿起一块普通的钢板，用焊枪对准涂层板进行灼烧。高温火焰持续喷射了十几秒，移开后，涂层板表面只有些许熏黑，轻轻一擦就掉，下方装甲毫发无损。
“基础热抵抗优秀。”布雷克用沙哑的声音评价，“但关键是对定向能量攻击的偏转效果，需要实际测试。”
他们用从“巡游者”残骸上回收的小型能量武器模块（能量等级远低于真正的巡游者主炮）进行了测试。一道淡蓝色的能量束击中涂层板，惊人的一幕发生了：能量束在接触表面的瞬间，并未爆炸或熔穿，而是像水流遇到光滑曲面般，发生了明显的偏折散射，大部分能量被导向两侧空气，只在涂层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快速消退的能量灼痕。
“偏转率初步估算超过65%！”艾拉看着探测器数据，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如果能覆盖全车，再配合我们自己的强化护盾，生存能力将大幅提升！”
陆景行看着那层不起眼的深灰色涂层，眼中也燃起灼热的光芒。这是实实在在的进步，是对抗“巡游者”这类敌人的第一件有效防御装备。
当晚，为了庆祝试验成功，也为了感谢布雷克和塞拉的帮助，苏晴用储备的合成蛋白和野菜熬了一大锅浓汤，众人围坐在篝火旁，气氛是数日来难得的松弛。
然而，林悦的状况依旧让人揪心。她偶尔醒来，眼神空洞，对周遭反应微弱。更多时候，她在沉睡中不安地颤抖，呢喃着那些数字和破碎的词语。艾拉发现，当营地里的新设备（特别是谐振器和场域固化设备）运行时，林悦脑波中的“连接感”波动会变得更加剧烈，仿佛那些设备发出的、与外星技术同源的频率，正在无意识地“拉扯”着她意识深处的那根线。
深夜，当布雷克和塞拉在专门搭起的工棚里休息后，核心成员们聚在“逐光号”的指挥舱内，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涂层技术基本掌握，剩下的就是时间和资源，将‘逐光号’全面升级。”陆景行总结道，“布雷克他们明天离开，我们接下来需要寻找一个更安全、资源更易获取的据点，完成改装，同时继续收集关于南极和‘先驱者’的线索。”
“林悦等不了太久。”林锐声音低沉，他看着手中妹妹憔悴的睡颜投影，“艾拉，那个c频段……既然它能影响畸变体，甚至可能关联外星协议，有没有可能……用它来稳定或者‘切断’小悦和南极的联系？”
艾拉沉默片刻，缓缓摇头：“风险太大。c频段模拟的只是碎片，我们对它的完整作用机制一无所知。用在林悦身上，可能适得其反，加强连接，甚至可能……像塞拉警告的那样，触发我们无法应对的‘协议响应’。而且，”她顿了顿，“我怀疑，林悦现在的状态，可能不仅仅是被‘连接’，她本身……正在某种不可逆的‘转化’过程中。她的脑波模式，越来越接近……我们之前接触过的、某种温和型的畸变体的能量特征。”
指挥舱内一片死寂。苏晴捂住了嘴，林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林锐的声音沙哑。
“有。”艾拉抬起头，眼神坚定，“加速。加速我们的研究，升级我们的装备，前往南极。如果那里真的是所有信号的源头，是外星干预的核心，那么解决问题的答案，或者至少是延缓、控制林悦转化的方法，最有可能在那里找到。我们现在获得的技术，就是通往答案的阶梯。”
陆景行拍了拍林锐的肩膀：“我们会救她。但必须谨慎、有计划。艾拉，除了涂层，谐振器的其他应用研究，特别是安全屏蔽和定向干扰方面，必须加快。我们需要能主动防御这种‘意识连接’或‘协议入侵’的手段。”
“我明白。”艾拉点头，“另外，霍克提到的那个被抢先取走的东西，还有那个神秘观察信号，我们不能忽视。废土上除了‘沉没者’、‘巡游者’，可能还存在第三股与外星技术密切相关、隐藏更深的势力。他们可能在监视我们，也可能……在引导我们。”
会议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每个人都清楚，他们获得的力量越多，触及的秘密越深，前路的危险也就越诡谲莫测。
第四天清晨，布雷克和塞拉告辞离开。临行前，塞拉单独找到艾拉，递给她一个用兽皮小心包裹的小装置。“这是我个人做的小玩意，基于我的‘灵视’原理简化版。它能被动侦测特定强度以上的、带有‘协议特征’的能量波动，范围大概五百米。可能……能帮你提前发现一些‘不寻常的注视’。”她意味深长地说，“小心使用，别依赖它。有些东西，如果不想被看见，你是侦测不到的。”
艾拉郑重接过，道谢。她越发感觉到，矿锤镇的这些“协调者”，尤其是像塞拉这样觉醒出特殊能力的个体，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可能远比外表看起来要深邃。
送走援手，团队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首要任务是将“逐光号”的关键部位——尤其是正面装甲、驾驶舱和动力核心区——优先进行“共鸣偏转涂层”的处理。这是一个精细且耗能的工作，需要艾拉调整谐振器，塞拉留下的场域固化设备也需要稳定能源供应。他们不得不暂停大部分外出活动，集中所有资源。
工作间隙，艾拉开始研究塞拉给的侦测器，并将其与自己的谐振器和从巡游者残骸上回收的信号分析模块进行数据整合。她试图建立一个更完善的“协议特征”数据库，并开始初步设计一种基于谐振器原理的、主动型的“局部协议干扰场”，目标是在小范围内（例如车厢内）屏蔽或混淆可能针对林悦的远程连接信号。
然而，就在“逐光号”的正面装甲涂层处理即将完成的前夜，意外发生了。
当时艾拉正在对谐振器进行例行维护和参数优化，尝试将c频段的“安抚”效应与A频段的“能量扰乱”效应进行某种程度的融合，以期开发出对“巡游者”护盾更有效的干扰模式。林悦躺在不远处的医疗床上，处于药物辅助的沉睡中。
突然，医疗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了急促的警报！林悦的脑波活动急剧飙升，身体剧烈抽搐，口中再次吐出清晰却混乱的坐标数字，这一次，数字的序列更长，更复杂，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完全不符合人类发音习惯的、多音节的外星词汇！
“小悦！”林锐第一个冲过去。
几乎同时，艾拉面前的谐振器主显示器上，能量读数疯狂跳动！c频段的输出曲线自行扭曲、变化，仿佛被一股外来的、更强大的同源信号所牵引、调制！谐振器内置的隔离模块发出过载警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艾拉刚刚初步联机、放在工作台上的那个“协议特征侦测器”，屏幕猛然亮起刺目的红光，指向东南方向（与上次观察信号方向一致）的示数瞬间爆表，并且侦测到的“协议特征”强度，远超以往任何记录，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性”与“指向性”！
“是它！那个观察者！它这次……不是观察！”艾拉失声喊道，“它在主动发送信号！在尝试……‘连接’或者‘调用’什么！目标是小悦……还有我们的谐振器！”
陆景行当机立断：“艾拉，切断谐振器能源！林锐，按住她！苏晴，准备镇静剂！”
艾拉猛地拍下紧急断电开关。谐振器的嗡鸣戛然而止，屏幕暗了下去。林锐死死抱住妹妹颤抖的身体。苏晴将一针强效镇静剂注入林悦颈部。
躁动的能量读数缓缓下降，林悦的抽搐逐渐平息，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侦测器屏幕上的红光也渐渐消退，但示数并未归零，而是稳定在一个较低但明确的水平，依旧指向东南方。
指挥舱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每个人脸上都残留着惊骇。
艾拉看着昏迷的林悦，又看了看已经黑屏但仿佛蛰伏着危险的谐振器，最后目光落在侦测器那固执的指向上。
对方不再满足于窥视了。
它发出了第一次明确的、带有“协议权威”的“敲门声”。
而他们，被动地，用谐振器和林悦这个特殊的“接口”，做出了“回应”。
陷阱的齿轮，似乎因为他们的“成长”和“探索”，加速咬合了。
南极之路，不再是遥远的目标，而是迫在眉睫的求生之战。他们必须在被完全“标记”或“同化”之前，赶到那里，面对一切的源头。
或者，在途中，先一步迎战那个在暗处、掌握着更完整“协议”、已经注意到他们的“观察者”。
艾拉的手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她开始快速备份刚才的所有异常数据。无论来的是什么，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夜还很长，但黑暗中的狩猎，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