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振华出租的公寓楼,视野开阔,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线条利落,色彩冷静,一如他建筑师的身份。周末的下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黄亦玫牵着方协文的手,有些紧张地按响了门铃。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带方协文来见哥哥,希望能改善一下两人之间僵硬的关系。方协文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衬衫和西裤,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刚才在路上精心挑选的水果和一瓶不错的红酒,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期待。
门开了,黄振华穿着休闲的家居服站在门口,看到妹妹和方协文,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侧了侧身:“进来吧。”
“哥。”黄亦玫笑着打招呼,拉了拉方协文。
“振华哥。”方协文连忙躬身,语气恭敬地打招呼,并将手里的礼物递过去,“一点心意。”
黄振华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东西放在玄关柜上,态度不冷不热。
两人走进客厅,却意外地发现,苏更生也在。她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建筑杂志,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黄亦玫和方协文,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玫瑰,你们来啦。”
黄亦玫有些惊喜:“苏苏?你也在啊?太好了!”她心想,有苏更生在,气氛或许能缓和一些。她连忙给方协文介绍:“协文,这是苏更生,我最好的闺蜜,你叫她苏苏姐就行。”
方协文看到苏更生,先是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思索,随即,他脸上堆起一个极其热情、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上前一步,几乎是脱口而出:
“舅妈!您好!”
一瞬间,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黄亦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黄振华皱紧了眉头,看向方协文,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不悦。
苏更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愕然和一丝慌乱,她拿着杂志的手指微微收紧。
“协文!”黄亦玫最先反应过来,用力拉了一下方协文的胳膊,低声提醒,语气带着尴尬和责备,“你乱叫什么呀!这是苏苏姐!我闺蜜!”
方协文被黄亦玫一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他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困惑和急于解释,他看着苏更生,又看看黄亦玫,语气更加急切,试图套近乎:
“我没叫错啊!亦玫,这是舅妈啊!”他转向苏更生,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确认,“舅妈,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协文啊!方协文!在老家,我参加过您和我表舅的婚礼!我还跟我妈坐一桌呢!您当时穿着红色旗袍,特别漂亮,我印象很深!”
他语速很快,仿佛要把所有细节都倒出来以证明自己没有认错人。
“轰——”
这番话像一颗炸雷,在安静的客厅里爆开。
黄亦玫彻底惊呆了,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更生,又看看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的哥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苏苏……结过婚?还是方协文的表舅妈?这……这怎么可能?
黄振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死死地盯着苏更生,眼神锐利得像冰锥,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答案。他从未听苏更生提起过任何关于婚姻的过去,他一直以为她是感情经历简单、甚至可能没什么深刻恋爱的都市独立女性。这个突如其来的“舅妈”和“婚礼”,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原有的认知。
苏更生的脸在方协文说出“婚礼”两个字时,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避开了黄振华质问的目光,也无力回应黄亦玫震惊的眼神,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眼神里充满了被突然揭开伤疤的痛苦、难堪和一丝愤怒。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径直抓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脚步有些踉跄地、几乎是逃跑般地向门口冲去。
“苏苏!”黄亦玫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但苏更生已经拧开了门把手,闪身出去了。
“更生!”黄振华这才仿佛被惊醒,他厉声喊了一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还处于茫然和慌乱中的方协文,又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妹妹,什么也顾不上说,抓起车钥匙就追了出去。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黄亦玫和方协文,以及一片死寂和狼藉的空气。
刚才还充满阳光的客厅,此刻仿佛被阴云笼罩。果篮和红酒还孤零零地放在玄关,像一个无声的讽刺。
黄亦玫缓缓转过头,看着一脸无措、似乎还没完全明白自己闯了多大祸的方协文,声音带着颤抖:“协文……你……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舅妈?什么婚礼?你说清楚!”
方协文看着黄亦玫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圈,也意识到事情大条了,他手足无措地解释:“亦玫,我……我没胡说!她真的是我舅妈!我表舅,就是我妈那边的远房亲戚,几年前结的婚,娶的就是刚才那位苏更生小姐!婚礼在老家办的,我和我妈都去了,我还敬了酒……我,我绝对没认错人!她刚才没否认,不就是默认了吗?”
黄亦玫听着他的话,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方协文虽然有时候笨拙,但绝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如此笃定,连细节都说出来了……那么,苏苏结过婚这件事,大概率是真的。
可是……苏苏为什么从来没说过?连她这个最好的闺蜜都一无所知!而且,看哥哥刚才那震惊和愤怒的样子,他也完全被蒙在鼓里!
一种被最亲近朋友隐瞒的伤心,以及对哥哥和苏苏关系的担忧,瞬间淹没了她。
而此刻,公寓楼下。
黄振华几步就追上了正要拦车的苏更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更生疼得蹙起了眉。
“放开!”苏更生试图挣脱,声音冰冷,带着抗拒。
“苏更生!”黄振华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怒火和难以置信,“你告诉我,刚才那小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结过婚?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羞辱的感觉。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苏更生是彼此坦诚的,是建立在互相了解和信任基础上的感情。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外甥”,指着他的女朋友叫“舅妈”,这简直荒谬至极!
苏更生被他吼得身体一颤,她停下挣扎,抬起头,看着黄振华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冷笑:“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黄振华,那都是遇见你之前的事情!我有必要事无巨细地向你汇报我所有的过去吗?”
“遇见我之前?”黄振华气得胸口起伏,“可你是结过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你把我当什么?傻子吗?”
“重要?什么叫重要?”苏更生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激动和委屈,“一段失败的、只维持了几个月的婚姻?一场荒唐的闹剧?黄振华,我不想提!那是我人生最糟糕的一段经历,我恨不得把它从记忆里彻底删除!我为什么要主动去揭开这个伤疤?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还是为了让你来评判我的过去?”
“那不是评判的问题!”黄振华死死盯着她,“那是信任的问题!苏更生,我们是恋人!是要考虑未来、甚至可能共度一生的人!你连结过婚这么重要的事情都隐瞒,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对我是完全敞开的?”
他感觉自己的信任被彻底践踏了。他不是不能接受对方有过去,但他无法接受这种关键信息的刻意隐瞒。
“我怎么不信任你了?”苏更生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哽咽,“我不信任你,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不信任你,我会把你介绍给我所有的朋友?黄振华,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去!那段婚姻对我来说就是一场噩梦!我逃离了,我好不容易重新开始,我为什么还要时时刻刻背着那个枷锁?”
“所以你就选择欺骗?”黄振华心痛地看着她,“隐瞒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欺骗!苏更生,你让我觉得,我认识的你,可能并不是完整的你!我现在甚至怀疑,你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
这句话彻底刺痛了苏更生。她猛地甩开黄振华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看着黄振华,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决绝:“好,黄振华,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满口谎言、不值得信任的女人。对,我结过婚,我隐瞒了,我罪大恶极!行了吗?”
她说完,不再看他,伸手拦下了一辆恰好经过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绝尘而去。
黄振华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拳头紧紧攥起,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路灯杆上,关节处瞬间红肿起来。愤怒、失望、被欺骗的痛苦,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交织在他心头。他以为稳定甜蜜的感情,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而在楼上的公寓里,黄亦玫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方协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站在一旁。
“亦玫……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方协文懊悔不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到她,一下子想起来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们都知道的……”
黄亦玫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怪你,协文。这不是你的错。”
要怪,只能怪命运弄人,怪苏苏选择了隐瞒,也怪哥哥的眼里容不下沙子。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充满了对好友和哥哥关系的担忧。刚刚建立起来的、关于爱情和家庭的小小幸福感,似乎又被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方协文这声突兀的“舅妈”,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不知要多久才能平息。而这个下午,注定成为几个人心中都难以轻易翻过的一页。
夜色深沉,水木大学家属区里一片静谧,只有偶尔几声虫鸣点缀着寂静。黄家客厅的灯光却亮得有些刺眼,黄亦玫独自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抱着一个抱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担忧,以及一丝被最亲密朋友隐瞒的受伤感。
几个小时前,哥哥黄振华脸色铁青地回来,只简单说了一句“我和苏更生的事,暂时别管了”,就径直回了自己房间,重重关上了门。那一声闷响,像锤子一样砸在黄亦玫心上。她知道,哥哥和苏苏之间,因为方协文那声突兀的“舅妈”,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她无法理解。苏苏,她最好的闺蜜,那个看似通透、坚韧、与她无话不谈的苏更生,竟然结过婚?而且,连她这个闺蜜都毫不知情?更让她心痛的是,哥哥的反应如此激烈,显然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黄亦玫想起苏更生曾在她面前,流着泪倾诉过那段黑暗的童年往事——那个道貌岸然的继父,那个无法磨灭的创伤。当时,她紧紧抱着颤抖的苏更生,心疼得无以复加,也以为她们之间已经毫无秘密,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可为什么?为什么连那样深重的创伤都可以坦然告知,一段短暂的婚姻却要刻意隐瞒?这种选择性的坦诚,让黄亦玫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和失落。她感觉自己认知中的苏更生,仿佛突然隔了一层看不透的毛玻璃。
犹豫再三,担忧和困惑最终还是压过了其他情绪。黄亦玫拿起手机,拨通了苏更生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电话通了,但那边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压抑着的呼吸声。
“苏苏,”黄亦玫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干涩,“你在哪儿?我们……能谈谈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苏更生异常疲惫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家。”
“我过来找你。”黄亦玫不等她拒绝,直接挂断了电话。
苏更生的公寓离水木园不远,是租住的一个一居室,布置得简洁而富有格调,但此刻,这里却弥漫着一种低气压。黄亦玫进门时,苏更生正蜷在沙发角落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眶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她没有看黄亦玫,只是抱着膝盖,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黄亦玫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看着好友这副脆弱的样子,原本准备好的质问话语在喉咙里滚了滚,一时竟有些说不出口。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壁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最终还是黄亦玫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死水:“苏苏……方协文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结过婚?”
苏更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里,良久,才发出一个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嗯。”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苏更生承认,黄亦玫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朋友过去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和不解。
“为什么……”黄亦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苏苏,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连……你连小时候那么痛苦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为什么偏偏这件事要瞒着我?也瞒着我哥?”
她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困惑:“我不明白,苏苏,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在你心里,那段婚姻……比小时候受的伤害,更难以启齿吗?”
听到“小时候受的伤害”几个字,苏更生的肩膀猛地缩紧,像被无形的针刺痛。她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黄亦玫,那双平日里精明干练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痛苦、难堪和一种深深的疲惫。
“不一样的,亦玫……”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两件事……完全不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往下说:“小时候的事……那是受害者。我是无辜的,是被迫承受的伤疤。虽然痛,虽然不堪,但说出来,或许……或许还能换来理解和心疼。”她苦笑了一下,笑容比哭还难看,“可那段婚姻……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失败和荒唐。”
黄亦玫怔住了,她没想到苏更生会这样划分。
“那你告诉我哥啊!”黄亦玫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告诉他啊!他那么爱你,他怎么会因为你的过去而看不起你?你瞒着他,现在被他这样发现,你知道他有多受伤吗?他觉得你欺骗了他,不信任他!”
“我怎么告诉他?!”苏更生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黄亦玫,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开口?在我们刚开始约会,气氛正好时候,突然说:‘嗨,黄振华,有件事得告诉你,我结过婚,虽然很快就离了’?还是在某个花前月下,深情款款的时候,煞风景地坦白我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婚史?”
她摇着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我说不出口……那太荒谬了!那就像是在我自己还没愈合的伤口上,再主动划一刀,还要把血淋淋的伤口展示给别人看!我做不到!”
“可那是黄振华!他不是‘别人’!”黄亦玫强调道,“他是你想认真走下去的人!”
“是!他是!”苏更生几乎是在低吼,情绪彻底失控,“可正是因为他是我在乎的人,我才更害怕!亦玫,你根本不明白!”
她用手背狠狠擦掉眼泪,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是,我告诉过你小时候的事。那是因为我把你当作我唯一的、可以绝对信任的港湾。我不用担心你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确信你会心疼我,会站在我这边。可是黄振华……不一样。”
她的语气变得低沉而苦涩:“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的,亦玫。或者说,恋人和朋友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对着朋友哭诉我的悲惨遭遇,但我不想让我的恋人……尤其是像黄振华这样,家庭幸福、一路顺遂的恋人,看到我人生中那么多……不堪和混乱的一面。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想在他可能带着怜悯或者……审视的目光!”
黄亦玫试图反驳:“我哥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苏更生打断她,眼神锐利而悲伤,“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是,他可能一开始会表示理解,会心疼。但以后呢?在每一次吵架的时候,在每一次遇到问题的时候,这个‘过去’会不会变成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会不会变成他攻击我的武器?或者,会不会让他觉得,我苏更生就是一个有‘历史问题’的人,从而看低我一等?”
她喘着气,说出了最核心、也最现实的想法:“而且,亦玫,我一开始……我一开始并没想过要和他结婚!”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黄亦玫,让她瞬间呆住。
苏更生看着好友震惊的表情,惨然一笑,语气带着一种自嘲和清醒的残酷:“很现实,对吧?但这就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我和黄振华开始,是因为彼此吸引,是因为相处愉快。我觉得恋爱就是恋爱,是两个人当下的情感连接和快乐。而婚姻……那是另一回事,是更复杂、更沉重的承诺,牵扯到两个家庭,牵扯到未来几十年的捆绑。”
她垂下眼睑,声音低了下去:“在我当时的认知里,那段失败的婚姻让我对‘婚姻’这个东西本身充满了不信任和恐惧。我觉得恋爱可以好聚好散,但婚姻一旦失败,带来的是一地鸡毛和难以剥离的创伤。所以,在我没有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再次踏入婚姻,没有确定和黄振华是否真的能走到那一步之前,我认为……那段婚史,是属于我个人的隐私,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在恋爱的初期就全盘托出。我认为……恋爱和婚姻,是两回事。”
“所以你就选择隐瞒?”黄亦玫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终于理清了苏更生的逻辑,却感到一种更深的无力,“你认为只要不涉及婚姻,过去的婚史就可以当作不存在?苏苏,你这是在自己骗自己!感情是发展的,当你们越来越深入,当婚姻成为可能甚至必然的选项时,这个隐瞒就变成了欺骗!”
“那我该怎么办?!”苏更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黄亦玫,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哪个时间点说?怎么说?亦玫,你告诉我!每一次,当我感受到他的好,当我想着也许可以和他有未来的时候,那段失败的婚姻就像幽灵一样跳出来嘲笑我!它提醒着我的不堪,我的失败!我鼓不起勇气!我害怕失去他!我害怕看到他得知真相后,眼神里的惊讶、失望,或者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用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漏出来:“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隐瞒不对……可是我真的好怕……我好怕再一次被抛弃,好怕再一次证明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
看着崩溃痛哭的苏更生,黄亦玫之前所有的质问和不满,都化作了浓浓的心疼和复杂难言的情绪。她终于明白了苏更生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挣扎。那段童年创伤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而失败的婚姻又加深了她对亲密关系的不信任。她选择性地坦白,是一种笨拙的自我保护,她用坚强的外壳包裹着那个内心千疮百孔、害怕再次受伤的小女孩。
黄亦玫站起身,走到苏更生身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苏更生先是一僵,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她,放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悔恨都哭出来。
“苏苏……别哭了……”黄亦玫拍着她的背,声音也哽咽了,“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她明白了苏更生的选择,但这并不能改变黄振华受到伤害的事实。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修复起来需要巨大的努力和时间。
“可是苏苏,”黄亦玫在好友的哭声稍缓后,轻声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哥他……他很生气,他觉得被你欺骗了。”
苏更生从她怀中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是一片空洞和绝望:“我不知道……玫玫,我不知道……他一定恨死我了……他不会原谅我的……”
黄亦玫看着好友痛苦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一边是她血脉相连的哥哥,一边是她情同姐妹的闺蜜。她知道,这件事没有简单的对错,只有深深的理解和漫长的疗愈。
这个夜晚,在两个女人的泪水、坦诚和拥抱中缓缓流逝。秘密被揭开,心结被摊开,但留下的伤痕和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迷雾。黄亦玫知道了苏更生最深层的恐惧,却也看清了横亘在哥哥和苏苏之间,那堵由过往创伤和沟通鸿沟筑起的高墙。而如何翻越这堵墙,只能靠他们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