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山口村,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裹着棉袄的老村民正揣着手晒太阳。
看见周清平一家三口回来,有人笑着打招呼,空气里飘着家常的暖意。
这时,一个略带尖细的嗓音插了进来,是跟婆婆张桂花交情最好的李婶。
她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在徐美华的身上溜了一圈:
“哟,美华,舍得从城里回来啦?你婆婆一个人在家忙里忙外的,可没少念叨你们。
这进城见世面、躲清闲是好事,但也得记挂着点家里的老人嘛,你说是不是?”
这李婶当年求了周清华帮忙,只花了五十块钱,就把唯一的儿子招进了龙平煤矿当挖煤工。
从此,李婶对张桂花就格外热络,话里话外总不忘帮着张桂花敲敲徐美华的边鼓。
徐美华面色如常,仿佛没听见那话里的刺。
她从布兜里抓出一把柿饼,笑盈盈地分给众人,却独独绕过了李婶。
金黄的柿饼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光,甜香四溢。
村民们推辞不过,接过来咬一口,都连声夸赞:“真甜!城里带回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李婶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脸上那点勉强堆起的笑,也挂不住了。
周清平却不想就此放过李婶,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李婶子,我家的事呢,就不劳您费心了。我和美华进城给长辈拜年,是得了我爸应允的。我姆妈要是真有什么不满,自会跟我们说。”
他顿了顿,语气更淡了几分:“我媳妇就不用您来说教了,您还是回家摆你的婆婆谱吧!慧芳性子烈,别哪天又拿着刀追着你满村跑。”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村民都忍不住别过脸去偷笑。
李婶家的婆媳关系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笑话。
李婶的儿媳尹慧芳性格泼辣,刚过门没几天,就举着菜刀追得李婶满村跑,吓得李婶如今见了儿媳妇就像那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出。
李婶被当众揭了短,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悻悻地缩回手,扭过头去假装看风景。
周清平不再多言,对着徐美华温声道:“咱们走吧。”
徐美华侧头看了看丈夫,嘴角微微扬起。
周清平这番话,既护住了她,又当众戳穿了李婶“纸老虎”的真面目,让这个最爱说三道四的长舌妇,今日终于尝到了自取其辱的滋味。
回到家,张桂花果然摆起了脸色。她正坐在院中的小凳上择菜,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韭菜被掐得噼啪作响,仿佛那细嫩的菜叶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还知道回来?”她的声音硬邦邦的,
“我还以为你们被城里的柏油路粘住了脚底板,忘了自家的门朝哪里开了呢。”
周清平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被徐美华轻轻拉住了手。
她指尖微凉,带着恳求的意味,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大过年的,她不想争一时之气,更不愿起无谓的冲突。
对于这个处处挑她刺的婆婆,徐美华早已经懒得计较了,横竖家里有治得住她的人。
果然,周远山从堂屋里走出来,手上还端着烟袋锅子:“张桂花,大过年的你能不能消停点?好福气都要被你嚷嚷没了!”
就这一句,张桂花顿时像被掐住了嗓子的鸡,所有的不满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手里的韭菜还在遭殃,被掐得越发细碎了。
就这样,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六。年味还未散尽,开春的农事却已迫在眉睫。
周清平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下了地,帮着父亲犁地整田。
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湿润的气息,在渐暖的阳光下蒸腾着薄薄的水汽。他扶着犁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垄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却格外踏实。
隔壁田里,周远川也在忙碌着,老黄牛喘着粗气,犁铧过处,黑油油的泥土翻卷开来。
“二叔,您先停下歇会儿吧!”周清平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朝隔壁田垄喊道,
“我这儿马上就收尾了,一会儿就过去帮您!”
周远川闻声,慢慢喝住了老黄牛。
他直起有些佝偻的腰背,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脸,长长吁出一口气:“唉,老了,不中用了……才这么会儿工夫,就腰酸背痛的。”
话语里带着几分无奈,却也透露出对侄子这份心意的受用。
周清平正要搭话,忽听得田埂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打破了田野间的宁静。
“清平!清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美华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田埂朝这边跑来,她脸上因奔跑而泛着红晕,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周清平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扔下犁铧迎上去。周远川也直起身,关切地走到田埂旁。
“美华,怎么到地里来了?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周清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女儿周念薇这两日有些咳嗽,他心里正惦记着。
徐美华快步走到他面前,稍稍平复呼吸,脸上的喜色却愈发明显。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激动:“二叔,清平,是我小姨来了,特地赶来的!”
她顿了顿,眼中的光彩更盛:“小姨说,今天一早,方叔叔就接到了清恒堂哥打来的电话!没一会儿,邮递员也把清恒哥的回信送到了!
我小姨等不及,想要将好消息告诉给我们,她拿着信就赶过来了!”
看着丈夫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徐美华更开心了,“还有,清恒哥在电话里说了,清和……清和已经联系他了!”
“真的?”周远川听得一喜。
徐美华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好!好!”周远川闻言,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连声道好,仿佛一身的疲惫都被这喜讯驱散了。
他动作利落地开始解牛轭,嘴里催促着:“清平,快,我们先回家去!这地明天再犁也不迟。”
周清平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只重重点头,他也给牛解了套,然后牵起牛,顾不上收拾田间的农具,转身就往家里走。
周远川牵着老黄牛跟在后面,看着侄子侄媳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又咧开嘴笑了。
他喃喃自语:“好啊……清和那孩子,终于有消息了,真好!”